河边骨(53)
“你好端端的跑到租界去干什么?”周翰初好一阵儿才缓过来,松开手紧皱眉头看着他,“若是没遇到瓦列里呢?”
佟颂墨疲惫的捏了捏太阳穴,道:“有人接我过去救人,也没想那么多。”
“先上车。”周翰初握住佟颂墨的手腕,将他拉到车上去,“我听到消息便赶过来,幸好你没事。”
佟颂墨溜达的想法化为泡影,只好跟着周翰初上了车。二福坐在前头,扭过头来问道:“将军,咱回哪儿啊?”
周翰初看着佟颂墨。
“燕喜楼吧。”佟颂墨往后靠着,身体松懈下来,盯着车窗外不断往后退着的街景发呆。
脑子里倒是什么都没想,只觉得一种深深地疲惫感将他淹没着。
周翰初的手掌突然覆上来,捏了捏他的掌心,问他:“怎么了?”
佟颂墨没出声。
“听说今日租界里死了不少女学生,”周翰初道,“混进去了个女革命,那些巡捕都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
佟颂墨闭上眼:“嗯,我亲眼看到好多人死在他们的枪下了。”
周翰初又捏了捏他的掌心,说:“租界是我管不着的地方。”言语之间也颇有一种无力感。
佟颂墨当然清楚,纵然周翰初在庐城怎么只手遮天,那租界到底眼下也算是洋人的地盘,他的确管不了。
“别想那么多。”周翰初道,“如今这世道,哪里都在死人,不只是这里。”
佟颂墨下意识开口:“可我以为庐城不是……”
周翰初笑道:“你对我是不是太信任了一些?离开庐城,我也什么都不是。”
佟颂墨没心思同他开玩笑,听他说完也没笑。周翰初看出他心情不畅,也就捏了捏他的掌心,没有再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道:“东西全都备好了,只等成婚当日了。”
提到这个,佟颂墨心中却是更加的不舒服,甚至下意识的将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脸色也冷了几分。
周翰初觉察出它的不对劲:“怎么了?”
“没什么。”佟颂墨垂着眸,一只手紧紧攥着,手指抠着自己的掌心,一下又一下的,结了痂的位置似乎又破了口出了点血,但他不觉得疼,“周翰初,你以前可有喜欢过谁?”
周翰初侧过头来望着他,佟颂墨的那种感觉又来了——他看上去是看着他,可实际上眼神却根本没在他这里,而是穿过他看向了其他的什么人。
周翰初点了点头,说:“嗯。”
这回佟颂墨觉得自己的掌心有些痛了,而且是那种刺痛。好似穿过了自己的躯体,直抵心脏处,钻得他浑身更加难受。佟颂墨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掌心,开口想说点什么——比如说问问他喜欢的那个人是怎样的,为什么喜欢,可话到了嘴边又毫无意义,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阿姐了。
若他与阿姐不是姐弟,兴许也会喜欢那样的一个女子。
在北平,阿姐是诸多王孙贵胄心中的最佳媳妇儿人选,秀外慧中又容貌出众,聪慧机敏又不失大家闺秀的稳重,求亲的人险些将佟家的门槛都踏破。只可惜阿姐是个有自己主意的女子,喜欢上了一个不把她当回事的男人,如今沦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因为那个男人,兴许阿姐也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佟颂墨笑笑,说:“那你一定很喜欢她。”
周翰初又握住他的手背,点了点头,道:“现在也很喜欢。”
佟颂墨脸上的表情更僵了些,他低着眼,望着周翰初那只覆盖着自己手背的手掌,攥起的拳头更紧了一些。然后他动了动,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放在了自己的双腿上。
周翰初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而是问道:“是不是有些紧张?”
佟颂墨敷衍的“嗯”了一声,实际上脑子里根本就没过成亲的这事儿。
周翰初估摸着是觉得佟颂墨今日去租界吓着了,所以晚上备了一桌子的好菜想宽慰他受伤的心灵,但佟颂墨没什么胃口,吃了几筷子就不打算动了。
周翰初让二福把药取过来,一整瓶都递给他:“从张如是那里要来的。你若觉得不舒服时就吃上一粒,省得又像那一日一样,将人吓个够呛。”
佟颂墨把药接过来:“她还是没有解药?”
“说是没有。”周翰初道,“但也不一定。多半……她也惦记着铜台,所以想拿这个来拿捏你。”
佟颂墨冷嗤一声:“人人都想着铜台,看来我不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而是他们心中的香饽饽。”
周翰初挑眉:“只可惜这香饽饽眼下在我身边。”
佟颂墨脸上神色淡了几分,喝了口粥,道:“周翰初,若我告诉你,我真不知道那铜台在什么地方,你会怎样?”
“该怎样就怎样。”周翰初淡淡道,“我不缺钱也不缺地位,一个铜台罢了,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佟颂墨当然不信他——他对他从来就岌岌可危的信任感,因为阿姐一事早已崩盘。周翰初嘴里的话三句两句的,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从前他肯劝着自己信他,可眼下却劝不动了。
毕竟周翰初骗了他最大的事儿,他喜欢的不是佟颂墨,而是佟颂云。
“我吃饱了。”佟颂墨不想再跟周翰初装下去,搁了筷子起身,“你吃吧。”
周翰初却是个腆着脸的人,估计是察觉出佟颂墨在生气,晚饭结束后也没回将军府,而是留宿燕喜楼,还死皮赖脸的非要跟他睡一张床,将佟颂墨逼得去打地铺。
周翰初见佟颂墨真在地上睡下了,又于心不忍了,一下子将佟颂墨打横抱起来。
“你干什么!”佟颂墨惊醒过来。
周翰初黑着脸说:“你睡床。我睡地上。”
说完还将被角掖了一下,盖住佟颂墨的手。
佟颂墨翻了个身,背对着周翰初。
周翰初问他:“我惹你了?”
“没有。”佟颂墨说,“是我自己心里过不去。”
“过不去什么?”
“没什么。”佟颂墨说,“与你无关。”
周翰初翻了个身,侧身看着床上佟颂墨的背影,就这么盯了会儿,佟颂墨下定决心要再试探一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对方平稳的呼吸声,周翰初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佟颂墨:“……”他就不该抱有期待。
第65章 船票
佟颂墨久未入眠,在床上辗转反侧。
周翰初倒是睡得很熟,就连佟颂墨起床开窗他都没有任何感觉。
外面的凉风往屋子里灌,鼻尖萦绕着一股很清很淡的桂花香味,最热的时间段似乎已经过去了,佟颂墨穿着单薄的里衣坐在窗边甚至有些微凉。
大婚当日要穿的衣服就挂在不远处的衣柜里,大红色,好似很喜庆,和外面招摇的红灯笼相映成趣。
可佟颂墨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其实心里早有了答案,可扰人的感情让他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直到他听到周翰初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佟颂墨躺到周翰初的身边去,周翰初估摸着是感受到有人来了,于是横出来一只胳膊,压在了佟颂墨的腰上,将他搂了个紧。
佟颂墨甚至还没给反应,就听到周翰初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嘟囔着喊了一声“阿崧”。
那一瞬间,佟颂墨再没有了任何的期待。他不想自己的下半生,都与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共度。
诚然,他对周翰初已经有了感情,但理智告诉他,这世上没什么感情是无法抽离的。
在这个深夜里,佟颂墨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周翰初第二日起得晚,床榻上被褥整整齐齐,只他还睡在地上,枕头被子都乱了套。
临近正午,周翰初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的一个好觉,神清气爽的起了身,看到大厅里佟颂墨正在用午膳,且还不是他一个人。苏谨以那厮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