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人不清(55)
须臾,他露出一个厌烦极了的表情,微微倾头看着丘文殊,问:“这场战役,我连一成胜算都没有,你可知悉?”
丘文殊匆匆点头,道:“所以,我、我更要助你。”
“是因为我对你有过救命之恩,忘恩负义’这四个字,绝不能落到你丘文殊头上,所以你把玉佩给我,是不是?”
宁琛往前一步,丘文殊不自觉地后退,怔怔地看着对方。
“一个连世俗之见都无法为我摒弃的人,在危难关头因为礼义廉耻一说,要陪我去送死,你在羞辱我吗?”
丘文殊摇头:“不,不是…”
“不是?那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爱我至极吧?”宁琛一步步靠近,丘文殊一步步后退,宁琛说得咬牙切齿,他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敢。“三年前,你就这样让我误会过,害得我深陷其中,痛苦不已!”
丘文殊想起昨夜宁琛的自戕,他的手微微抖着。
“你还想让我这样下去吗?”
“你若真救了我,只会让我重蹈覆辙。”
丘文殊摇头,慌乱中他见宁琛将他的丘氏玉佩抛向湖心,他难以自抑地伸手去接,可那玉佩高高跃过他的手指尖,坠入湖中,只在水面泛起一点涟漪,便再无踪迹。
丘文殊呆呆地看着了无痕迹的湖面,听着宁琛决绝地说:“如果真想报恩,你就该不管不顾地离开,从此与我一刀两断。”
丘文殊心口像是被剜了似的,痛得红了眼眶,身旁的宁琛大步离去,凤翅盔上红缨微拂,侧颜冷漠。
不知过了多久,李梓上前道:“丘公子,别耽误时辰,我们得赶紧走。”
丘文殊失魂落魄地被拖上马车,马车很快摇摇晃晃地出了客栈。
颠来颠去的视线中,客栈越来越小。
三苗军纷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声声踏在他心上。
第64章
丘文殊被安全送回医馆。
这本是丘文殊与医馆约好的日子,掌柜备好一切,丘文殊一回来,他就催促丘文殊坐上在医馆后门等待的马车。
丘文殊再次被推上马车,同在马车上的,还有引管事。引管事是丘家在三苗的主事人,他大约四十来岁,留着一把小胡子。
相互见礼后,丘文殊掀开帘子,目光虚空地落在外头。
城里已然有肃杀之气,骑兵飞驰而过。
这些骑兵,都是去杀宁琛的吧。
丘文殊掀起帘子的手指掐得紧了。
——如果真想报恩,你就该不管不顾地离开,从此与我一刀两断。
引管事打量着丘文殊的神色,低声道:“少爷放心,我们的人都乔装打扮一路跟随,我等必定拼尽全力,护送您安全返回大宁。”
丘文殊放下帘子,恹恹地“嗯”了一声,他看着膝上的蓝底织锦,反反复复想的却都是宁琛。
宁琛的好,宁琛的决绝,宁琛的声声质问。
良久,丘文殊闭了闭眼睛,道:“我们,说说话。”
引管事惊异地看了丘文殊一眼,随即点点头,可想了很久,却都想不出能跟自己的主子说些什么。
丘文殊问:“助我,回大宁,你在三苗,苦心经营,的一切,皆有可能,分崩离析,你心里痛快吗?”
引管事想都不想就说道:“我的命都是丘家给的,倘若为了这点身外之物便要背弃主家,我这辈子都难以开怀。”
丘文殊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若他是引管事,他也会作出同样的决定。
丘家严厉的教养,将每个人都包裹在道德规范中,一旦行差踏错,首先发难的,是自己。
三年前他误以为宁琛是女子,为了负责,为了躲开自己对自己的责问,他对他关怀备至。
今天,宁琛决定了他的报恩方式,他只要乖乖跟着走,便能无事一身轻。
可听着车外的喧嚣声,一想到那一把把染满鲜血的横刀终究会朝向宁琛,丘文殊便痛苦异常。
身旁的引管事撩起帘子往外看了看,喜道:“少爷,城门快到了,很快,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丘文殊看去,巍峨的城门大开。
丘文殊回头,掀开车帘往后看去,来时的路不断消失在眼前。
若按宁琛的方式走,此次一别,将是诀别。
这样报了恩,宁琛不在了,他这辈子能有展颜的一天吗?
丘文殊痛苦地闭上眼睛,此时此刻,他再难以忽视内心的渴求:“我不能走,我要回去救救宁琛。”
引管事惊讶地看着丘文殊。
很快,引管事听从丘文殊的吩咐,不仅立时安排好一切,还请求丘文殊即刻返回医馆,这能极大的保全丘文殊的性命。
可丘文殊解了马车的套索,不顾一切上了马,扬鞭就往客栈而去。
策马扬起的风吹得他衣摆尽数往后掠去,似是在劝阻他,可他没有停下。
此次如若失败,他就算躲在医馆里,也终将死去。
反正都是死,若和宁琛死在一起,他还有机会告诉宁琛。
他也不是世人心中所想的那种正人君子。
危难关头,他不想报恩,只想自私地顺从己心。
一路景色飞速掠过,转眼间,客栈已在眼前。
丘文殊带人冲进来时,客栈已陷入混战,刀剑相击声,惨叫声接连不断,举目皆狼藉。
丘文殊一边打一边往里走,搜寻宁琛的身影。
待走至北苑,他听到了齐王的声音。
“阿琛,丘文殊被掳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输了。”
丘文殊绕进北苑,看到宁琛和齐王举剑对峙,他暗自着急,想到自己不善武艺,贸然上前也是添乱,他悄悄摸走地上死去士兵的弓箭,藏到树后。
“自从你在金銮殿上,以齐地为诱,要本王扶丘文殊一把的时候,本王就知道你的软肋所在了。”
树后的丘文殊怔然,原来就连那次,也是宁琛帮了他。
见宁琛不为所动,齐王眸光一闪,惋惜道:“可惜你喜欢他喜欢得要命,他却不怎么喜欢你。”
两人刀剑相抵,宁琛背靠墙,右臂上的伤口淙淙流血,唇色渐白,已有劣势。
齐王嘴角浮现一抹冷笑,重力压去,剑锋眼看就要贴上宁琛的脖颈,他骤然浑身震了一下,宁琛趁此机会横刀反击,一刀了结了齐王。
鲜血四溅,齐王的尸首倒地,他后背上的箭矢掉落下来,箭头只沾了少许的血,可见射箭之人并无蛮力。
这样的手笔熟悉得很,宁琛微怔,下意识搜寻某个身影。
很快,他看到丘文殊站在树后,四目相对时,丘文殊说:“我…他给我的毒匕首…”
刚才他用衣摆擦拭毒匕首,再抹到箭尖上…没想到这样的法子也有一定作用…
说话间,丘文殊沾满鲜血的手微微抖着。
宁琛猛地冲了过去,抓起丘文殊的手,着急一抹,没瞧见丘文殊手上有伤疤,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耳畔犹响着击剑的肃杀声,他随即又生气地甩下丘文殊的手,喝问:“你回来干什么!愚蠢!”
宁琛的表情凶狠,丘文殊又亲眼目睹他杀了人,听到宁琛的喝问,他心底战战兢兢,宁琛粗暴地将他拖起来,他亦没出一声怨言,只是说:
“我带来,五百余人,与你们军服,一一致,皆着红衣。”
宁琛红着眼说:“把你的令牌交出来。”
丘文殊毫不犹豫地递出。
宁琛接过,道:“我会让他们把你接走。”
丘文殊一听就知道宁琛还不肯接受他的帮助,连忙说:“不用,我能自保。”
宁琛不回应,绝美的容颜上溅了不知谁人的血,显得异常冷漠无情,他左手拖着丘文殊一路往院子无人处走去,丘文殊被拽得跌跌撞撞。
丘文殊着急之下,伸出自己的双手,摊在宁琛面前,说话都不结巴了:“你昨天不是问过我吗?你瞧,这是我的答案。”
——你不肯杀我,到底是因为你心悦我,还是因为你的手不敢沾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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