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人不清(26)
丘文非一个人孤零零在明华轩喝了两盅茶,终于等来了失魂落魄的丘文殊。
知道自己爱慕的姑娘不仅是个男子,还是机关算尽,阴险狡诈的九殿下,是个人都会失魂落魄吧。
丘文非没有多想,上前嘱托丘文殊觐见睿王该有的礼节,这回可不能再失礼了。丘文殊呐呐点头,总算有了些神志。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睿王姗姗来迟,众人行礼。
丘文非领着丘文殊感谢睿王的出手援助。
睿王温文尔雅,十分平和,亲自扶起丘文非,互相恭维。
丘文非恭维睿王多年来种种功绩,称他是皇子中当之无愧的表率,顺便问候他的肩伤——那是睿王年轻时领兵出征,被敌军一箭刺穿肩膀留下的伤,若不是援军到的及时,睿王可就不是铩羽而归那么简单了。
睿王表示小小肩伤早已痊愈,大赞丘文非细致入微,什么都记得,很适合留在翰林院——丘文非其实早该调任了,只是他早年算计了三皇子与五皇子的婚事,被三皇子的人摁在翰林院至今挪不动腿。
两人皮笑肉不笑,场面十分和谐。
丘文殊低头侍立一旁,一言不发,没想到战火也引到了他的身上。
睿王噙着笑,同丘文殊说道:“你可得好好谢谢你大哥,是他不顾丘家的阻拦,坚持要将你救出来的。我都没料到他有这魄力。”
丘文非心中冷哼一声,想离间文殊与丘家其他人的感情?
没等丘文殊回应,丘文非笑道:“我们丘氏兄弟情深,旁人自然难以想象。”暗暗讽刺皇家亲情寡淡,手足相残。
“倒也不是不知道你们兄弟情深,”睿王笑道,“只是丘案首于你们丘家毫无用处,我没料到你会如此意气用事,救一个废人。”
丘氏一族是官宦世家,不能出仕又不懂权谋之策的丘文殊于家族而言,的确像一个吃喝等死的废人,可谁会笑吟吟当面说出来打脸呢!
一向八面玲珑的睿王如此赤裸裸地开嘲,倒令丘文非吃惊,一时忘了怼回去。
丘文殊静静站在一旁,也不辩驳。
睿王很快又开口了,他说道:“哦一时失言,还望海涵。”
谁敢不海涵一个有权有势的王爷呢!
丘文非反应过来,气得肝疼。
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怼回去,文殊的前途一直是他们心中的痛。如若不然,当初雯雯劝说文殊科考时,他也不会听之任之,酿成大祸了。
就算是出了明华轩,准备回丘府了,丘文非仍旧对睿王的嘲笑耿耿于怀。
下了游廊,经过花园时,丘文非不经意看到一旁隐在树后的元琛。
虽然不知道元琛躲在这里观察他们做什么,但丘文非瞬间想到如何怼睿王了。
丘文非看了看引路的小太监,见他远远地走在前头,他安心下来,朝丘文殊道:“文殊,知道元琛姑娘其实是个男人,你心里很失落吧。”
丘文殊恹恹地看向丘文非,丘文非也不等他回答,便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九殿下的容颜倾国倾城,连前朝的皇帝都为之倾倒,你会心仪于他,我也可以理解。”
丘文非口中的“倾国倾城”是有典故的。
元琛的亲外祖母是前朝皇帝的宠妃蒋氏,前朝皇帝宠她宠到要相仿先人,耍个“烽火戏诸侯”的把戏以求蒋氏开心。被当猴耍的人中,有一位姓元的将军,当即被蒋氏的容颜所倾倒。这位元将军为了得到蒋氏,助先武帝夺了江山,先武帝将蒋氏赏赐给了他。
蒋氏为元将军生下女儿元氏后,随军驻守边疆,然好景不长,元将军战败,蒋氏被污,终自杀而亡。此役中,被占的城池至今未能夺回。
元氏长大后与蒋氏容貌极为相似。当今皇上年轻时极为宠爱她,甚至要立她为皇后,然其母“倾国倾城”的名声太差,群臣竭力阻拦,才未能如愿。
这位元氏便是元琛的生母。
说谁倾国倾城,都可以是情不自禁的赞美,可落在极为肖母的元琛和柔善公主身上,就是明晃晃的讽刺了。
柔善公主貌美如花,却甚少有人求娶,不是没有原因的。
站在不远处的元琛双手握成拳,指节咯咯作响。
而不知典故的丘文殊则认真地回答丘文非的问题,他皱着眉,脱口问道:“谁说我爱慕元琛?”
丘文非发愣。
难道不是么?
如若不然,为何在牢房时,独独托他照顾“元琛姑娘”?
为何在王府见过九殿下后,会如此失魂落魄?
见丘文非一脸困惑,丘文殊低头道:“从前,不过是,限于礼礼制。”
礼制?
“以为,污了他他的名节,不,不得已,而待待他好。”丘文殊神色失落,坚定地说道,“以后,不用,也,不会了。”
不管过程如何,文殊看清九殿下的真面目,不再被利用便可!
丘文非点点头,拍拍丘文殊的肩,欣慰道:“如此甚好。”
丘文非与丘文殊渐渐走远,树后的元琛却没有再跟。
第31章
——谁说我爱慕元琛?
——从前,不过是,限于礼礼制。以为污了他他的名节,不得已,而待待他好。
微风下,元琛大红袍袖随风翻卷,他微微低着头,旋身离开。
从一开始便误会了么?
所以才会在自己受冷的情况下,还坚持把被子盖在他身上,温暖他一夜。
他早该警觉才对,这世上,除了至亲,没有谁会无端端对他好…
岁月洗礼过的地板上,黑色皂靴缓缓踏过。
丘文殊英勇地为他拦下李启瑞的骚扰,为他挡下骇人的棍棒,不过是因为…必须保护“元琛姑娘”吧。
他却平生第一次为着借旁人上位而内疚不已,彻夜难眠。甚至还给丘文殊写信,怕他养伤乏闷…
丘文殊不顾瘟疫蔓延,坚持到湖山书院见他,更不是因为爱慕他、担忧他的安危,而仅仅是因为…不能弃“元琛姑娘”于不顾吧。
而他呢,却愚不可及地被感动,不听继福劝阻,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兵权,只为丘文殊展颜一笑。
元琛面无表情地行走在碧瓦朱檐下,沿途的太监宫女矮身行礼,他置若罔闻。
丘文殊对他的好,不过是为了彰显仁义道德,而他却当了真!入了套!不惜毁了皇兄设下的局!
元琛双手成拳,五指掐得青筋突起又隐隐发抖。
这一切如此明显,继福提醒过他,皇兄训斥过他,他宁琛为何还会执迷不悟到今日…为何…
丘文殊是怎么左右他的?!丘文殊用了什么手段!
元琛旋身快步奔向王府马房,没有向睿王、睿王妃告别便已急匆匆策马回宫。
他在枕边找到了一个描金匣子,里头装满了他与丘文殊往来的信笺。
他一封封打开,快速浏览,要找到丘文殊的伎俩。
曾经珍藏着的信笺被元琛随意丢弃在地上,奢华寝殿里乱糟糟的,小太监们都不敢入内,远远地立在殿外。
元琛将所有信重新看了一遍。
毋庸置疑的是,丘文殊在字里行间填满了他对收信人的关爱。
可这收信人,不是他宁琛,而是丘文殊自个儿幻想出来的“元琛姑娘”——被他污了名节,万般无奈之下要相守一生的妻子。
朱柱旁,幔帐下,元琛颓然坐在阶上,任凭手中信笺飘落在地。
丘文殊没有任何伎俩。
是他自己享受着“元琛姑娘”的一切而不自知。
丘文殊没有骗他。
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愚蠢地被左右。
元琛双手攥着头,指尖都发了白,久久呆坐。
难怪皇兄会斥他心志不定,难怪皇兄会明令禁止他与丘文殊往来…
直到晚霞西斜,自雕花窗里映入殿内,元琛终于起身。
他坚定利落地一一拾起信笺,取了火折子,连同描金匣子,那反复抚摸过的木簪全部烧毁。
从今往后,他不会再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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