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离骚(69)
“……”方晋很想点头,周棠在洛平面前就是个无赖,永远是冲动大于理智,有些道理讲得通,有些道理死活讲不通,他这个旁观者最能看清。
“罢了,你自己看看他的信吧。”
方晋把那封信递给周棠。
心仍旧很短,首行说了警惕粮饷的事,第二行说了南山军入编的事,第三行……
从第三行开始,每一句,都是在说他——
王爷年轻气盛,易受激将,他若要莽撞行事,望仲离兄竭力劝阻。
王爷若因我之事心中郁结,随他恨去,切莫为我开脱求情,免他分神。
北凌天寒,务必让王爷多备蛇油膏,分给将士们,利战,利军心。
此仗胜时,便是京中大乱之时,越王率军归来,需做三件事……
周棠看到这里,猛然心惊。
白纸黑字上清晰地写着:“暗杀监军,清君侧,擒王。”
他不由得轻声念了出来,待他看完,方晋立即烧了那封信。
周棠回过神来,那张纸已成了灰烬。
事实上他确实有过这样的打算,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也不知是否会有合适的时机,现下有小夫子一言,他心中大定,可是:“他在京中……”
“他在京中,恭候将军凯旋。”
周棠亲自率军,直逼北凌军城下,巨木冲城,城门上的士兵被遥遥射下,大承军虽无神兵利器,士气却悍勇无匹,连战两日,竟硬生生撞开了城门。
城楼上死了数百敌军,城楼下亦是流血漂橹。
两方拼死一战,终究还是周棠胜了。
周棠意气风发,举剑高呼:“将士们!随我杀进城!谁取了蒙苏答的头颅,便可拜将封侯!本将军决不食言!”
“杀!!!”众位将士满腔热血,争相冲进城内。
“将军且慢!”方晋策马赶上,无奈周棠已经率先进了城,唤也唤不回来了。他心中大急,料想洛平的话恐怕又要一语成谶了,这王爷,当真莽撞得很!
这城如此易破,必然是“请君入瓮”啊!
方晋一夹马腹,急急前去劝阻,才刚进城,忽然听见一声破空巨响,夹杂着铁器铮鸣从他头顶飞过,一瞬间他脸上血色褪尽,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将军小心!”
周棠也听见了那巨大的声响,回头看时,只见一支铁矢向着自己飞来,箭尖一点寒芒晃了他的眼。
箭矢速度极快,他堪堪侧过身子,迅速抬起寸雪去挡,寸雪本是寒玄铁所锻造的利剑,按理说这一挡不砍断也该将其砍偏,谁知那铁矢居然有着比普通寒玄铁更硬……
周棠耳边传来寸雪断裂的声音,像是预示着什么。
断剑刺入雪地之时,铁矢贯穿了周棠的胸口。
“周棠!!!”离他最近的廷廷惊呆了,脱口喊出了以前对他的称谓。
大承的将士们见到这一幕也都傻了——帅旗倒了!
周棠被巨大的冲力带落马下,看着鲜红的血洒在自己眼前。
自己的血迷了自己的眼。
意识模糊时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那人说过,以后你登临天下,你的名字就会成为天下人的忌讳,我也不例外。
那人好久都没这么喊过他了,如果喊的是“小棠”就更好了。
兵荒马乱中,周棠的微弱声音被埋在了殷红的雪地里。
仍是那装可怜耍无赖的语气。
“小夫子,你当真……不管我了吗?”
第四十九章 离人归(上)
北凌旧城被攻破,但大承的军队没能进驻,也没能取得蒙苏答的首级,更让人沮丧的是,他们的主将受了重伤。
定北军失了将帅,顿时一片混乱,有人红了眼要去报仇,有人茫然四顾,畏惧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的铁箭,大军陷入了进退两难的情况。
方晋知道此时不是恋战的时候,周棠被那支铁矢射中之后,他立刻指挥大局,率人冲上高楼,斩杀了上面的弓手,砍翻了的巨弩。
弩和箭都是精炼过的寒玄铁制造的,显然北凌退守旧城后就在锻造这些强力的远攻兵器。仓促间他们也没能准备很多,巨弩只有两个,箭矢只有一袋,目测不到十支,尚不能带来太大的破坏性。但是在战场上,只要有一支射中主要目标,就能给敌人带来致命的打击。
“廷廷,保护将军出城!”
“知道了!”
廷廷长枪横扫,划出一个圈子,挑倒了涌上来的北凌士兵,随即小心拎起周棠翻身上马,一路悍勇无匹,佛挡杀佛,冲出城门。
方晋大声下令:“将军有令!全军即刻弃城回营!”
“遵命!”
军令如山,将士们到底受过严格的管教和训练,此时分为三股队伍,一攻一守一开路,边退边战,迅速撤离。
回到金戈原上时,北凌的巨弩已被修复,蒙苏答亲自督战,铁箭只射大承猛将,相隔如此之远,仍旧势不可挡,竟又射下了大承两名大将。
慌乱中两名将领未及避让,一个被射入后心当场毙命,另一个被射中腿骨,痛得翻下马来,幸好副将即使将其救起,才不至于丧命。
一支箭矢向着方晋飞来,他吸取了周棠的教训,不敢去挡,扭转马头让了过去。只觉得一阵劲风擦过耳畔,令人浑身发寒。
终于逃出箭矢射程之外,方晋回头遥望,眯起了眼睛。
将帅生死关头,他此时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周棠回到营地时,从剧痛中缓了过来,尚且保持着意识。
廷廷先下了马,之后要扶他下来,被他一下子推开了——他要自己下马。
他脸上毫无血色,手脚因失血而脱力,颤抖着,连踏环都踩不住。廷廷实在不忍,还想上前帮忙,被方晋拦下:“让他自己来,他不能在这里倒下。”
周棠是整个定北军的支柱,纵然重伤,也绝不能在士兵们面前示弱。
廷廷点头表示明白,仰头看着周棠慢慢从马上下来,一身鲜血染红了马鬃,他捂着箭洞靠在马身上,吃力道:“定北军听令!”
“是!”
随着他声音的起落,遭受首次大败的定北军黑压压跪了一片,腥气的铁锈味道弥漫在争做军营,压得他们心里异常沉重。
“北寇未灭,本将军决不会死!”周棠虽然重重地喘着,但语气十分坚定,无形中给了他们信心,“在我养伤之时,军中大小事务由军师全权代理,听到没有!”
“是!”
周棠气力已竭,招来廷廷扶他进帐。
刚进了营帐,周棠便重重压在了廷廷身上,伤口迸出的血浸透了衣甲,他惨白着脸,神智都不大清醒了。
“将军!”廷廷很慌乱,但不敢太大声地喊。
周棠昏迷前断断续续交代了几句话,廷廷很仔细地听才听明白。
他说的是:“……寸雪……小夫子……来……”
周棠连续昏迷了六天,头三天军医忙得焦头烂额,才勉强拔出了那根寒玄铁箭。但之后周棠还是醒不过来,身体也一直没有恢复的迹象。
幸好严寒的天气使血流速度减慢,否则这一箭带出的血量,完全不是一个常人能挺得住的。不过箭虽拔了出来,军医却仍旧忧心忡忡。
“箭头并没有刺中要害,只是寒玄铁至刚至利,这一箭劲头很猛,非寻常人力所致,将军的外伤口不大,却是被震伤了肺腑,肋骨亦被铁矢撞断,若是平时倒还好接骨,但此时将军失血过多,恐怕难以承受得住……”
军医絮絮叨叨地说着,帐外又传来通报声:“军师,监军求见。”
廷廷道:“这个监军当真烦人!这都来了几趟了!”
方晋示意他噤声,出去与监军周旋良久,终于把人忽悠走了,回到帐中他说:“监军也是身负其责,他要了解将军的伤势如何,好向京中的小皇帝汇报,看是要任其自生自灭,待王爷死后再调度个新的将军来,还是把王爷召回京城去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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