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古穿今](57)
推开门看到巫澄还穿着睡衣,窝在沙发上,小小的一团,没声没响,看上去像个棉花团成的柔软娃娃。
奶奶沉默两秒,走过去叫他,想问他要不要和自己出去散步,
站到他身边,才发现他其实在看书,甚至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的文言文。
发现身边站了个人,巫澄抬头看奶奶,眼睛里几分询问。
奶奶问:“宋泊简呢?”
这是这具身体的奶奶,也是自己的奶奶。她之前对自己态度微妙是因为父母的死亡,本质上是对自己没有恶意的。
巫澄先是闭眼歪头做睡觉的动作,卷翘睫毛忽闪忽闪的。又睁开眼睛,声音迟钝告诉奶奶:“在睡觉。”
就是个刚成年的小孩,这几天在家里捂白回来些,脸颊上也多了肉,看上去乖乖软软,声音也怯怯小小的。想到对方昨天脸色苍白蔫哒哒的样子,奶奶不忍心,问:“要和我一起出去吗?”
巫澄摇头,又回头看卧室房门。
言外之意大概是要等宋泊简。
奶奶没坚持,但突然觉得也能等等再去图书馆。她在巫澄身边坐下,问:“看的什么书?”
巫澄把书合上,给奶奶看书皮。
看到书名,奶奶很明显愣住,疑惑:“怎么看昭明文选了?”
巫澄抿嘴,小声解释:“想看。”
奶奶看着巫澄认真的侧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扫兴话,而是打开电视机认真搜了搜,找出昭明文选详细解读慕课课程。
老人就在身边遥控电视,巫澄不由自主仰头看她找出来的页面。
奶奶解释:“这是网课,这个老师讲得很详细,你可以听听。”
说着,她点开第一集 ,和巫澄一起听起来。
为了降低门槛,这系列课上课前都会先富含感情的朗读内容,以便学生更好的理解作者的感情。
巫澄大概能听出来电视上的人是在朗读内容。
但语气实在是太夸张了,好像粉红熊循循教导时的语气,不是粉红熊的夸张,而是一种成年人的高亢激情。
倒是能听清,但巫澄需要在朗读声中撇去他高亢情感带来的语气,再仔细记下这个字的读音。
很麻烦。
没有宋泊简读出来清晰,声音也没有宋泊简的悦耳。
尤其是朗读之后,就开始讲课。
不再是粉红熊那样,加上背景音和花哨的图案,就是一个人,站在讲台上仔细讲解。
巫澄有听到几个很新奇的观点,算是认同。可毕竟字都不能认全,更听不懂太专业的内容,听着听着就跟不上了,只能稀里糊涂看着电视机上老师情绪激动的讲解。
但老人就在身边,她费力帮自己找到的课程,又和自己一起看。巫澄不想让她失落,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认真看。
宋泊简从房间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奶奶和巫澄并肩坐在沙发上,电视机上播放着网课课程,穿着黑西装的老师激情澎湃讲着昭明太子编选文选的伟大壮举。奶奶带着老花镜认真听着,而她身边的巫澄,眼神虚无清澈,有种上课走神的无所事事。
宋泊简没忍住笑了一下。
奶奶也早就听得云里雾里了,听到宋泊简的声音就回头看过来,问宋泊简怎么这么晚才起,随便说过几句,叮嘱他记得吃早饭,就挥一挥衣袖,自顾自去图书馆了。
徒留下两个少年人洗漱吃过早饭,面对电视机上的网课面面相觑。
少年整个人身上都写满了抗拒,宋泊简失笑,把慕课页面叉掉,纵容:“不想听就不听,你随便看看。”
少年却看过来,朝他举起手里的书。
巫澄不好意思的提要求:“你来读。”
宋泊简半是疑惑半是不可置信:“嗯?”
巫澄把书放在宋泊简手里,不好意思重复:“我想听你读。”
接过书,目光看到书里夹着的带字迹的纸,宋泊简忍不住笑:“好。”
修长手指翻过这一页,他声音低沉,“我来读。”
昭明文选内容很多,宋泊简每天最多给巫澄读五篇。
他不仅是读,偶尔还会和巫澄讲一下作者、文章背景,文章里面用到的典故、再讲一下文章引申出来的成语。
虽然本意是想比对文字的不同顺便记下读音的,但宋泊简讲得详细,巫澄也就听得很认真。听完后还会自己默默诵读,不断复习。几天下来,他好像疯狂吸水的海绵,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
因为读书,他们两个常驻在客厅的书柜前。
现在认识的字越来越多,巫澄也渐渐能看明白书柜上的书名。他大部分时候看昭明文选,小部分时候把很早之前看过的那本带图片的书拿出来看。现在能认识大部分字,他发现这是一本很详细的历史书,着重于不同朝代人们的生活水平和工艺发展。依旧是没有南初,他翻过那一页,发现有人结束乱世开创了另一个朝代,之后朝代覆灭更迭,又是另一个盛世。
早在知道这是千年后时就有准备,也知道乱世国家随时可能灭亡,但真的知道是这个结局,还是有点难过。
难过之余,他还有一件非常非常在意的事。在意的让他每天守在书柜前,日复一日看书柜里的书,每晚睡前醒来都要看看房间旁边自己双亲紧闭的房门。
——自己刚被宋泊简带回来一无所知的时候,宋泊简和奶奶收拾过那间房间。就是那天,奶奶从那间房子里搬出来很多书,书里飘出来一页纸。是自己的墓志铭。
就是看到那页印满自己墓志铭的纸,巫澄才确定自己真实存在过。之后又确定南初真实存在,确定现在是一千六百年后。
自然也好奇过为何他们房间会有自己的墓志铭,但因为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也不想在宋泊简面前追问他双亲的事让他难过,他从没试探过也没提起过。宋泊简也没主动说过。
但现在知道,那不是宋泊简双亲,那是自己双亲。
再想到从他们房间里飘出来的那页纸,就隐隐有种奇怪的宿命感。自己生前最喜欢的玉佩现在就在博物馆里,每天被那么多人看着,墓志铭也被印在纸上,自己的墓大概早就被掘开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要把墓志铭放在房间里,但都在房间里放着自己的墓志铭,爸爸妈妈应该会了解更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巫澄还记得奶奶把那些书都放到书柜里了,总想找找那些书,了解更多一些。
这天他正坐在书桌上抄写文选里的赋,身边宋泊简起身接了个电话。
也没说几句,就随便应了些“是”“好”“我在家”之类的话。电话很快挂断,但没一会儿,门铃响了。
宋泊简起身开门,接过一个包裹。
父母突然去世,手里的工作只能交接给其他人,这么多年的考古日志和研究手稿都还在研究所里,接手项目的人做过备份,就把一些不算特别重要的手稿寄回来,给家人当做慰藉。
十几年都在研究南初幼清墓,即使是不那么重要的手稿积攒下来也有那么厚一摞。
宋泊简把包裹拆开,看着纸页上熟悉的字体,目光稍暗。
把手稿都放在桌子上,他没忍住自己翻了翻。
姥姥姥爷都有一手漂亮字体,妈妈却没有一点艺术天分,字体潦草,平时写字快一点就写得像鬼画符,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就是圆滚滚的小学生字体。小时候宋泊简拿她的签字给老师看,没少被老师怀疑。
手稿上的字体一如既往潦草,旁边还画了个扁扁的椭圆形物体,画了个粗矿的箭头,做了很详细的标注。
宋泊简没看出来画的是什么,更没看出来写的是什么。
余光里,书桌前的少年握着铅笔,一笔一划抄着书。明明是木头做的铅笔,他却像是握住什么有自己意识、稍不留神就会飞走的魔法羽毛似的,很用力在纸上落笔,甚至穿过本子发出笃笃的撞击声。
不由自主想到少年写出来的那一手字,和手稿上如出一辙的抽象,宋泊简忍不住笑了笑。
手里的铅笔根本不受控制,每次写在纸上总是歪歪扭扭没有形状。书上的字体端庄板正,自己照抄写出来的字却像蚂蚁乱爬。巫澄已经很为自己冒火了,听到宋泊简这一声轻笑,马上停下写字的笔,两只手捂住本子,幽怨抬头看宋泊简,无声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