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神皇叔下嫁小蛮王后(77)
而凌冽于他,就是神灵。
这厢,乌宇恬风胡思乱想。
那边,凌冽闭着眼睛,也想了许多。
可惜他没有想近在眼前的人,他想的是远在天边的京城。
八月将至,今年的秋闱一定不会顺利。他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小侄子,定然会趁机从外戚和阉党手中挖点权力。而舒氏肯定是不会坐以待毙,定会悄悄在秋闱时更多的结纳“自己人”。
他凝神,细细将从前在京中飘飘荡荡那么几年的所见所闻理了理。
他素来博闻强记,虽不至于过目不忘,但只要认真思虑,就能将曾经记住的那些琐碎事情想起。他依稀记着,建元初年秋闱出了个口齿伶俐、性子乖戾的探花郎,出生寒门,却胆大包天地敢当众怼得重臣下不来台。
偏生他由皇寺高僧荐来太学,那位大师德高望重,黄忧勤之流也敬他三分。这小子能得大师青眼、亲自撰文推荐,便等同于有了一重护身符。
而且,他不站队、不挑边儿,遇事只论理。
今日怼了高门外戚,明日可能又上书弹劾阉党擅权。总之他一出现,就将一池静水的朝堂搅了个底朝天。最后,在七年后的宫宴上,他一醉晚归,溺毙在了荷花塘,时年还不足三十岁。
而史书工笔,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墙头草”的恶名。
凌冽捏了捏眉心,实想不起这位探花郎的名字,只依稀记得他有个自己取的闲号,叫“无耻闲人”。说来怪难听的,但探花郎总是能解释得头头是道,说什么他不过考了一场试、说了点大道理,就拿那么多俸禄还当官,可不就是“无耻闲人”。
一个闲号,却将天下大多数安心食俸的官吏骂了个狗血淋头。
所以他被从荷花塘中捞起来的时候,整个尸体都已经被泡得发胀。他是孤儿,也没成亲,皇寺的高僧在建元五年圆寂,文榜发出去大半年,那尸身都在草席上发臭溃烂了,也无人来领。
最终,还是两个城门守卫被上封骂到厌烦了,自认倒霉地买了薄棺、将人草草送到了城外乱葬岗。
不过直臣,何至于此。
凌冽惋惜于此人的生不逢时,若遇明君圣主,这样的人必定能成其贤名。可惜他那侄子,满心都是荒唐算计,而阉党外戚只顾着自己的利益,根本不把天下和百姓放在眼里。
他想着之后回去给羽书写一封信,让他在八月后有机会尽量护着这探花郎。
若将来,海清河晏、天下太平,百姓总是需要愿意说真话、做实事的官吏。
想了这么多,凌冽身上也隐隐泡出了一点汗,温泉虽好、泡太久同样伤身,凌冽蹭了蹭鼻尖上的水珠,缓缓坐起身来,冲那边盯着水面不知在想什么的乌宇恬风说,“我泡好了,先起了。”
“诶?”乌宇恬风一惊,似乎也想起身。
结果他才一动,就“唔”了一声,又神色怪异地蹲下去,让整个水面没过腰腹,他红着脸,动作姿态有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凌冽挑了挑眉,没有深想,只道:“我还要擦干长发,不着急,你再泡泡,我等你,没关系。”
听他这么说,乌宇恬风便如蒙大赦的卸了力。
凌冽用沐巾擦干净身上的水,他双腿虽残,但人没有废,这些琐事不用人伺候、自己也做得。原本擦身这点时光、这些动作,于乌宇恬风而言是春|光无限,是窥视偷香的好时机,但他现在根本不敢再看一眼,怕自己待会儿走不出水面。
换好了衣衫,凌冽挪动轮椅往洞外走了走,洞内的水汽蒸腾,长发不易干。
见他出去,乌宇恬风长舒了一口气,天人交战片刻后,便背过身去,对着温泉最里侧的墙壁,将手慢慢地伸到了冒着滚滚白雾的水面下——
夏夜的风暖,凌冽半湿的长发慢慢干透。
左不过待会儿就要睡,他也没挽高髻,只随便拿发带扎了点发尾,半散着那么披发。他出来一会儿,洞里的小蛮王却半天没动静。想着泡久了人要发虚,他转回去,好心地想提醒一句。
结果,才转着轮椅回到甬道中,他就远远听见了一声、被那密闭的山洞放大过的压抑低吼。
不是受伤的痛呼,也不是恼怒。
凌冽只愣了一瞬,而后就被山洞中又一遍遍放大的声音,给整个臊红了耳廓。他想转身离开,可甬道狭窄,轮椅在其中根本转不过弯,他手指发颤,没本事倒转轮子退出,更不可能在明白了发生什么时,还能转着轮椅往下。
不上不下,不尴不尬。
凌冽没了办法,只能那样僵硬在一片黑暗中,听着水声潺潺、听着小蛮王这样近又仿佛很远的声音,像是他拥着他、呼吸都洒落在他耳畔,又好像远在天边、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
乌宇恬风那东西,他不是没看过。
只是凌冽从没认真往这方向去细想,可如今,他被迫听了许久,却还不见这段黏腻暧昧的时光过去。他垂下睫帘,忍不住地掰了掰手指。
难道其伟如泰山,就当真需要一天一夜来攀登么?
就,至于需要那么久么?!
这些问题,于他来说太难,像极了一道怎么也解不开的九连环,又好像是怎么也射不准的箭靶心。他有些烦闷,憋在那通道中,呼吸都急促起来——
怎么就,这么有趣?
他怎么从来不觉得这件事情需要这么久,需要这样喘?
抿了抿嘴,凌冽漂亮的眉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他动了动手,想干脆将轮椅滑下去,直接闯进去叫这该死的蛮子住手罢了,尴尬也就一瞬,也好过在这黑黢黢的洞中,听这潮湿又充满罪恶的声音好太多。
然而轮椅的轱辘才一动,刚才还只是低吼闷哼的小蛮王,却忽然开口说话。
凌冽一开始没仔细听,可小蛮王却不断在重复同样的音节,那些音节对凌冽来说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是他的字,陌生的是、从没人会这样带着汹涌的情意喊他,缱绻温柔又黏腻。
不是“霜庭哥哥”,而是“霜庭”。
霜庭,霜庭。
他出生在秋日里,那日整个宫闱中结满了白霜。父皇喜得麟儿,便则了“秋风冽冽、白露朝霜”、“有冽氿泉、无浸获薪”两重含义,大约因为宠溺,父皇算破天荒地在他及冠前,就替他取了字号。
他从不知,这个听上去就冷冰冰的字,能被叫得这样暖,这样灼人。
凌冽指尖微颤,浑身腾起了一股一股陌生的战栗,像是着凉的寒颤,又好像是中了软筋散的酥痒。威名赫赫的北宁王,在他前后两辈子数十年的时光中,第一次全然失控。
凌冽坐在轮椅上,僵硬地看着自己身体的反应,无措而茫然。
那边,小蛮王却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他不知道凌冽听了全程,只在水中洗洗手,然后就翻身上岸。他哗啦啦的水声惊动了凌冽,让他终于蓄起了力量。
乌宇恬风只看见凌冽一阵风般闯进来,飞快地将地上那条已经有些湿的绒毯卷起来,而后他甚至没来得及开口,他的漂亮哥哥就仿佛操控着战车一般、消失在了甬道中。
他眨了眨眼睛,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凌冽的背影仿佛在仓皇逃窜。
乌宇恬风怕凌冽出事,随便擦了两下就追出去,才到通道,他就被凌冽厉喝住——
“不、不许过来!”
“哥哥你怎么……”
“……不许。”凌冽憋红了脸、声音发颤,心里又是委屈又是不堪:他怎会这般孟浪,不过算听个墙根,就星火燎原地将自己烧起一大片,他才是寡廉鲜耻,他才是、才是……
越想越气,越想越急。
乌宇恬风原本站在道口裹足不前,忽然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呜咽,他慌忙上前,哪怕之后被凌冽打得鼻青脸肿。他迈开长腿两步上前,明明光线昏暗,他还是第一眼就看清了凌冽艳红色的眼尾。
“哥哥你怎么哭了?!”乌宇恬风担忧极了,“是有哪里不舒……”
他问了一半,却忽然因靠近的缘故,直接而莽撞地,看清楚了那一块半湿的绒毯下,让凌冽羞耻又尴尬、险些急哭,却反过来让他心动、让他惊喜的:那一处藏不住的山峦跌宕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