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郎(81)
贺林轩笑笑,看着江水轻声说:“这场战打的本来就不是谁的拳头更硬,兵卒更多,而是人心。”
“有道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
又有言,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朝堂之上,一定也有不少像秦老先生一样明事理的大人,愿意自告奋勇替二殿下伸张正统。
陈党再有心挣扎,第一个送他们下天牢的肯定就是昔日对他们唯命是从的同僚。
至于皇帝……”
贺林轩轻笑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遗诏在手,贺林轩料定二皇子不会蠢到动手弑兄,落下一个不悌不仁不义的名声。
所以,等待那昏君的路,只有一条——
罪己,禅让!
同一时间,捧着先皇遗诏的秦老跪在金銮殿上,“还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他身后跪了满地的朝臣,从早朝到将近日落,没有一人离开。
龙椅上的皇帝仓惶看去,没有了陈敏祯,没有了他熟悉的几张面孔,这些臣子——他的臣子,看上去竟如此陌生。
就像露出爪牙的猛虎,让他心惊胆战。
太监总管五更跪在他脚边,哭泣道:“陛下……奴还想伺候您一辈子,您千万不要……活着!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强啊……”
皇帝低头看着他涕泪横流的脸,一时心悸莫名。
想到今日早上醒来,放在枕边的一纸书信;
想到惊怒之下,听说陈敏祯及其党羽竟被拿下大狱;
想到匆匆去找母后,却被告知太后昨夜惊梦先皇,言说贵君负朕良多,生死不愿相见,而伤心昏厥,卧床不起……
皇帝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再看看大义凛然让他成全孝道、遵从先皇遗诏的群臣,落下泪来。
自裁,以死谢罪。
禅位,苟且偷生。
对于帝王至尊而言,这是个何其艰难的选择。
但对于生性懦弱贪图享乐的他来说,所有的犹豫却都显得虚伪。
袖中匕首滑落在地,皇帝站起来,心中苦痛却也意兴阑珊。
“好……朕答应……领父皇圣谕,遵从遗旨……退位,让贤。”
他颓靡地离开,将要搀扶他的五更推到一旁,只听见身后的众臣齐声道:“皇上圣明!”
……呵,何其讽刺。
第78章
贺林轩披着星月归来, 李文斌几人正在堂内说些家常等着他,见了人才放下心来。
“林轩回来啦。”
张河和李文武当先招呼了声。
李文斌迎上前去, 问他:“怎么这么晚,都还顺利么……你喝酒了?”
酒气扑鼻,肯定喝了不少。
贺林轩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笑盈盈地说:“喝了点。我没什么,该担心的是何大人, 他都是被抬着上马车的。”
李文斌看他难掩得意,握着自己的手滚烫而用力,就知道他这是喝上头了,无奈道:“是是, 贺爷你酒量无双。”
说着, 忙请阿嫂着人送醒酒茶来。
张河应了声,亲自去了。
贺林轩只是微醺, 脑子还清醒,倒不像上回那样粘人。
左右看了看,他问:“诺儿呢,睡了吗?”
李文斌领着他坐到位置上, 边说:“嗯,才睡着。留话说明天起床第一个要看见你,不然他就亲自去接你回家了。”
贺林轩听得直笑,“诺儿是想阿父了,我也想他。勉之,你呢……”
李文斌一把捂住他的嘴。
瞧了眼看热闹的兄长, 他哭笑不得道:“我看你的脑子是喝坏了。待会儿用了醒酒茶就去睡觉,有什么话等明日再说。”
贺林轩拉下他的手,笑道:“我没事,真的。何谚那边的事你们也不用担心,该说的我都已经交代了。其他的,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李文武点了点头,见张河端着醒酒茶回来,笑呵呵地说:“我看何大人是没听够,想让你酒后吐真言呢。以林轩的酒量都喝成这样,看来,大人今天真的是舍命陪君子了。”
张河把醒酒茶递给阿弟,没好气地教训他道:“瞎乐呵什么。”
又说:“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除了喝酒难道就没别的事可做了?一个个的,也不知道爱惜身体。”
李文武识趣地闭嘴,没接这句话。
他最近确实是应酬得过于频繁了。
为此,李文斌都特意调配了醒酒药茶放在家里,常备着,即服即用。
贺林轩替他解围:“阿嫂,你别说阿兄了。小酌怡情,只要不贪杯就好。”
说着,他捏了捏李文斌的手,继续道:“我听何谚的意思,三月里诸事可定。到时候头一件事,就是彻查陈党的罪行。当年阿爷和阿父的事牵涉最广,应当会首先被翻案……”
顿了一下,他问道:“阿兄,你们可想好了?以后要留在这里,还是……?”
闻言,三人都是一静。
稍顷,李文武开口道:“我和你阿嫂商量过了,在哪里都好,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只是要洗雪阿爷阿父身上的污名,必得去南陵走一遭。
再则,我还想回江南一趟。若得平反,理该亲口和阿爷说这个喜讯,还有阿父阿爹……”
李文武苦笑了下,才继续道:“阿父生前为了保全宗族自请出族,一直为此耿耿于怀。我也盼着有朝一日能重修族谱,将他们的遗骸迁回祖坟。”
当年李老太傅走的太仓促,陈党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对李家发难了。
李家阿父还未送李老的棺椁回故里安葬,就被诬告下狱,只来得及写下断绝书交给前来吊唁扶棺的本家亲人,将老父的尸首托付给了他们。
后来一家人流放北地,与江南相隔遥遥,迄今都未能在老人坟前祭拜。
所以,只要有机会,说什么也要回去祭奠他老人家。
至于之后,李文武还是想回山水镇来。
他记忆中的南陵,便是再回去也早已物是人非,不能称之为家了。
而他如今不过一届废人,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给人添乱就好。
其他的,也已别无所求。
贺林轩点头表示支持,对满面伤感的李文斌温声道:“勉之,别难过。”
“我和诺儿陪你一起。说起来,我们都还没正式拜会他老人家呢。你们总说诺儿的聪明是随了他太爷爷,正好,让他当面道声谢。要是没有他老人家,哪有他聪明的阿爹,更没有诺儿小淘气了。”
李文斌笑出声来:“又胡说,真该让他老人家打你手板子。一天三顿地打,把你这些花花肠子打直了再说。”
贺林轩笑起来。
一家人有了决定,接下来的事都要等新帝登基的昭令,正式下达到这里才能筹谋。
李文武夫夫便不再多说,催着李文斌带贺林轩回去休息。
一路上贺林轩都很老实,就是看着他傻笑。
回了房,李文斌拉他坐到床上,忍不住抱怨:“何大人这附庸风雅的毛病是该改改。大冷的天还约你去江上吹冷风,又喝了酒,真是……老实坐着等我,先给你打些热水烫烫脚。”
没成想才转身就被贺林轩拉住了。
“勉之……”贺林轩把他拽到床上,欺身上来,“宝贝儿,我现在,真的有点醉了。”
李文斌忙探他的额头,“头疼么,还是想吐?”
贺林轩眯着眼睛笑,凑到他鬓角上拱了拱,低声说:“这世上有什么酒能比我夫郎更醉人?一沾嘴唇,我就晕头转向,昏了头。”
他低头亲吻,一副陶醉到长醉不醒的模样。
李文斌被逗着了,忍笑说:“先放开我,别闹。”
贺林轩哪里肯听,按着他尝了个烂醉,又发了半宿的酒疯才罢休。
……
二月中旬。
皇帝禅位的诏书正式颁布,登基的仪式准备妥当,只等吉日吉时,一切便可顺理成章。
梁兴邦也已经被群臣请回中宫。
因还未坐上龙椅,所以暂住在太子东宫,但一切政务都已经移送到他手中。
此时,他却没有像前两日一样看陈党的口供,反而在看何谚送来的密信。
将贺林轩的一番言论反复看了三遍,梁兴邦才抬头,问坐在下首的秦老道:“贺林轩此人,您怎么看?”
秦老正在看当年李氏一案的卷宗。
上面通篇污蔑李家蛊惑书生作乱的话,写得振振有词,极尽哗众取宠之能事,看得他脸色冷沉。
闻言怔了下,他才缓和了神色,说道:“不瞒殿下,第一次见到那贺家小子,我就觉得他不是池中之物。”
在四方来贺初见贺林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时至今日,秦老仍不改欣赏之意。
只是有些事,到底不同了。
他叹了一声,接着说:“那是个有大智慧的年轻人。”
“我曾有意让我那徒儿替您招揽他。
不过,老朽也没想到这小子的能耐这么大。
悄无声息的,就把南扬和南广两地的余粮收了七七八八,又悄无声息地送到了北燕北齐。
且不说我们至今没摸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就是他选的时机……
实在太过凑巧!
仿佛我们的作为他都了如指掌一般,让我老头子心里都觉得后怕啊。”
事后,他就无数次庆幸贺林轩和陈党有仇。
如若他是那边的人,今日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这个年轻人实在太聪明了,他将别人看透,外人却看不透他,着实难以掌握。
也是因此,入主南陵之后,秦老才没有提起旧话,将招揽贺林轩的提议暂且放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