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郎(115)
不过面上却半分不显。
“所以我才说你不聪明。”
贺林轩轻笑一声,“你往各家送礼,打听消息。打听的什么消息?还不是皇上,或是我这户部尚书要怎么对付你。是要你的财,还是干脆要你的命。”
说着,他话音一顿。
淡淡地扫了一圈战战兢兢的众人,贺林轩手指敲着桌子,接着道:“听说各位也同郑当家一样,前脚才踏进南陵城,屁股都没坐热乎呢,就马不停蹄往各处送礼,找人打探。”
他唉声一叹。
“拜你们所赐,现在京城里但凡有点来头的人家,都在讨论陛下与本官要如何拿你们剥皮刮骨,充盈国库。你们做的好啊!让陛下多了一件故事,也让本官又一次名扬京陵。呵,有道是树活一身皮,人活一张脸。你们说,本官该如何谢你们,嗯?”
“大人恕罪!”
“大人饶命啊!”
“小人罪该万死!”
“小人绝无此意啊!”
砰砰砰。
众人跪了一地,磕头声一声接着一声。
贺林轩却没有叫他们起来,语气更沉三分,说道:“本官知道你们有你们的难处,但这不是你们做了蠢事后,寻求谅解的借口。”
“说句不好听的。
现在大梁境内,别说有识之士,就是乡间一个放牛郎,都知道家国处境艰难,国库入不敷出的窘迫。
但是有一点,本官希望你们不要记错了。
大梁百姓之所以度日艰难,国库之所以空虚至此,是谁造成的。
不是本官,更不是陛下!
如今朝廷万不得已求助各位,也并非陛下眼红各位家财万贯。不过是苦百姓之苦,怜苍生之艰罢了。
陛下为此寝食难安,殚精竭虑,旦暮不敢松懈。甚至为黎民百姓放下姿态,大费周章请各位赴京商议大计。
不敢说居功至伟,心意总不是假的。
为何在诸位眼中,却成了那等枉顾法礼,盘剥无度,眼高手低之人?
本官实在想不通,不如你们给我一个解释?”
“冤枉啊!”
“小人敢以项上人头发誓!对陛下只有赤诚忠心,绝无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大人明鉴啊!”
“大人饶命,小人绝无此心!”
座下众人吓得涕泪直下,脸上再挤不出一个笑容来。
贺林轩却没有就此放过他们,嗤笑一声道:“你们没有这样的心思,可你们所作所为却不是这么说的。”
“不若你们再去你们送过礼的人家打听打听,看看他们是如何说法。想必,都在称赞陛下智慧无双,户部这事办得体面吧?你们莫非以为,陛下听了这话也会谢你们这事办得漂亮?”
在场的就没有那等蠢人,听言细想来,无不骇然。
哪怕国库没钱是众所周知的事,可确如贺林轩说的那样,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不是陛下的过错。
可被他们这么一搞,陛下哪里还有体面在?
便是为着国之大义,名声也叫他们败坏了干净。
这、这当真是百死莫赎的罪过了!
当下,再没有人喊冤,纷纷哭道恕罪。
郑当家总算有几分理智,此时已经顾不上说这些场面话了。
他急忙膝行上前,重重一叩首,道:“小人愚不可及,犯下如此大罪,罪无可赦!但请大人念在我等无心之过,求大人救我们一命啊!”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
贺林轩既然愿意跟他们费这一番口舌,事情就还有转机,当即磕头认罪,附和声声。
“小人罪该万死,求大人救救我等!”
“求大人救我!”
也有那知机的人喊道:“大人,小人知罪,愿献上白银六十万,以赎罪过!”
此言一出,其他人争先恐后,都要捐献。
值此生死之际,他们都不敢有所保留,更怕比别人少了,显得不诚心,报出的数目至少都有五六成家底。
贺林轩暗暗记下,等他们都喊过一遍,这才哂然失笑,出声制止了他们。
室内立时静下来,只听贺林轩啼笑皆非一般,叹道:“才说你们糊涂,一个个还不知道动一动脑子。我且问你们,如今数遍南陵城,最打眼的有钱人,姓甚名谁?”
第109章
数遍南陵城, 最惹眼的有钱人,还能是哪个?
不就近在眼前么!
大家伙心知肚明, 面面相觑间,却都不敢搭腔,生怕再说错一句。
见没有人说话,几乎要冷场,郑当家只能硬着头皮说:“自、自然是四方街的当家——”
他的话音猛地顿住, 刹那间明白了什么。
贺林轩见他睁大眼睛,看向自己,便知道他终于会意过来了。
叹笑道:“不是贺某人自夸。眼下,南陵城中最不低调的生意人就是区区在下。四方街人来人往, 这一进一出, 不说陛下,便是满京城里的百姓都看在眼里。你们以为, 陛下若是想要这仨瓜俩枣的,轮得到你们献殷勤?”
不是要钱?
可是除了钱,他们也没别的可让人惦记的啊!
众人被他说糊涂了,全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郑当家细细咀嚼了这句话, 觉得其中暗藏转机,但左思右想还是不解其意,只能提着小心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贺林轩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难掩失望之意。
“都说生意人精明,可你们一个个, 只管看着自家门前三亩地,格局也太小气!怪不得……”
数落了一句,看到众当家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他点到为止,叹道:“也罢,本官既然领了这差事,也只能教一教你们。”
闻言,众人都露出喜色,纷纷称谢。
“多谢大人!”
“烦请大人指点。”
“我等蠢笨不堪,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贺林轩摆了摆手,示意这些场面话不必说了,而后道:“我且问你们,国之一字何解?”
众商一怔,呐呐不成言。
贺林轩也没指望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来,径直道:“咱们不管那些书本上的说辞,只管咱们生意人的道理。”
“所谓一玉口中国,一瓦顶成家。
大到金銮殿上真龙座,小到百姓口中一粒米、身上一寸衣,都如君者口中含玉,就没有一样不贵重的。
吃饱穿暖,于国于家,就是最大的念想。
可就算你们将百万身家全都填给国库,又管得了百姓几顿饭?
再说,虽有言士农工商,商为末流,可是士林、农夫、工匠哪一个离得了商家?把你们的家底掏空了,少了你们这根顶梁柱,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杀鸡取卵,这种蠢事也就你们想得出来。
蠢也就罢了,还爱以己度人!
如今好好一桩美事被你们搞成这样,便是办成了,本官在陛下面前都没脸邀功。你们啊,害苦我也!”
“这……”
他这一番摇头叹气,把众人都说傻了。
郑当家试探道:“大人恕罪,请恕我等愚钝,却不知您说的美事,是指……?”
贺林轩却是懒得同他们说话一般,拍拍手,扬声道:“来人。”
“在。”
门外有人异口同声地响应。
不多时,一群相貌端正衣着统一的人走了进来,在屋中站成两列。
贺林轩站起身,看向又出了一层冷汗的人,好笑道:“做什么吓成这样,莫非以为贺某一言不合,要动私刑拿你们下狱不成?”
“不,不敢……”
“大人言重了。”
众人讪笑着,唯唯应诺。
“行了。”
贺林轩打断了他们,哼声道:“看你们这副样子,现在同你们也说不了正事。起来吧,都在园中走走,顺便醒醒脑子。待到午间,咱们再坐下说话。”
临出门,他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眼还不敢站起来的人,留下一句:“本官要同你们谈的正事,就藏在园中。这次,你们可要记得带上脑子,多看,多问,多思。莫再让本官失望才好。”
“……遵命。”
虽还是一脑袋雾水,但众皆称是,莫敢不从。
待贺林轩回转厢房,又迎上数道一言难尽的目光。
天顺帝就瞅着他打量,笑话道:“贺大人好生威风,朕都差点被你唬弄住了。”
“哈哈,微臣不过是狐假虎威,还是陛下君威无上。”
贺林轩见了一礼,连道谦虚。
莫安北左右看看,当先道:“林轩,你这唱的又是哪一出?昨个儿可没听你说起啊。”
“清之兄长稍等。”
贺林轩既然做了,自然不会对他们有所隐瞒,不过现在还有一件紧要事要做,只能先将这个问题放一放。
给了李文斌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走回桌边,在纸上飞快记录。
他所记录不是别的,正是刚才从当家们口中诈出来的“供奉”数目。待写完,便就呈交给了天顺帝,请他过目。
贺林轩这才算歇了一口气。
把围在脚边打转的儿子抱起来,贺林轩牵着夫郎坐下,又把儿子放到腿上,看向众人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是郑当家提醒了我。”
除了正在看记录的天顺帝,其他人都不明所以。
张浩海性子急,就说:“林轩你还是给一句痛快话吧。你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我听着都犯迷糊,更别说猜了。”
贺林轩听得失笑,正想调侃他一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却听李文斌猜度道:“林轩,你可是怕他们做戏骗你?”
贺林轩眼中立时绽出笑意,夸赞道:“勉之,若论聪慧,你认第二,谁敢说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