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郎(32)
他们完全把里长撇在一边,里长暗恨却也不敢反对。
这时,贺林轩又朝他走过来,把里长吓得浑身一抖。
他正要呵斥,就听贺林轩说道:“我平日打猎杀生,却不愿害人。”
“这次还要劳烦里长帮忙在村子里敲了锣鼓,告知家家户户。免得村里有人不知此事,伤了性命。”
“再有,还请里长立下文书,同我到县衙里备案,说明山上野兽横行之象,与木刺陷阱的利害。否则,其他村的人到我们村山头偷猎,死在里头,反而让我们贺家村背上人命官司。”
里长怎么肯让他得寸进尺,但几个族老却都觉这样更为妥善。
他们亲自看着里长带着铜罗几步一喊,又重点关照了村中的孤寡人家,几乎让他走断了腿喊破了喉咙。
终于回到家中,又被盯着写了文书盖上印章。那几个老不死还拿出贺家的族印在上面加了一个印章,驱遣他与贺林轩去了县衙。
一路上那贺大郎竟还拿着那可怕的木刺,让他心悸气虚。
虽说到衙门立案之后,贺大郎就把木刺交给了县衙,言明留存一根以便让其他村村民知道木刺威力不是说说而已,回来路上他也不敢再对贺大郎摆威风。
这件事一过,里长回到家中缓过神来,直气的咬牙。
他心想,这一次非要让贺大郎交上一倍税不可!
不想没两天,山头上就有畜生掉落陷阱,竟然是一头三四百斤重的大野猪!
那长长的獠牙,看起来可怕极了,村子里几十个壮年联手都未必能拿下。
而这样一头野猪,竟就这么死在陷阱里。
贺林轩特地扛在肩上,在村子里横行而过,野猪肚子上三个穿透的血洞一目了然!
村民们连热闹都不敢凑,纷纷回家再三交代绝对不要到那山头上去。
连那野猪霸王都被扎了个对穿,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岂不是死在上面都没人知道?
而卖了野猪,贺林轩就在县衙交足了秋税,里长想秋后算账都没法子。
村民们听说他交了一家三口的秋税,都有些惊疑。他们可是知道那野猪肉有半扇留在了李家,另外半扇也没卖出好价钱。
直到有人听见刘氏在家里骂骂咧咧,才知道原来贺林轩从他家里拿了两吊子钱。
一时村里有多了一桩谈资,但也没人在疑心他税银的来处。
李文武和张河夫夫将这一出从头看到尾,回到家里关上门,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来。
高,弟婿这一手实在高!
第32章
扫清顾虑后, 贺林轩就放开手脚,开始筹备建房事宜。
这个时代缺少工具, 铁器管制严格,家家户户的镰刀砍刀都要在村里登记。
而猎户一般只用木箭,箭头带铁都要通过里长县衙审批,得到允许才行,否则就要被治罪。
所以在山上大兴土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在老猎户有些手段, 偷藏了几把铁器,眼光也很不错,草屋的选址就很有讲究。
这里虽不广阔,但胜在地势好。
整个宅地呈现勺状, 背后的山壁盘踞着百年大树, 扎根到地下早不能探知深浅。除非大地震,不然就算是连日暴雨都不怕泥石流。
而且地势向下倾斜, 排水非常好。
贺林轩刚来的时候,在周边走了一圈,还戏说就这地方这风水,选做王侯墓地都够格了。
他也没忙着动工, 而是将新房的草图做了一番精修,与李文斌讨论了几回才定稿。
以前是拮据,他不敢大包大揽,现在有条件,怎么也要把住的地方弄得像样点。
李文斌听他这么说的时候还很惊讶,笑话他:“这样还不像样, 那别人家莫非都要住在猪圈里了?”
后来看过精修版的图纸,他再不说这话了。
贺林轩又在四周开辟出更多的宅基地,还抱着儿子一起参谋。
三岁的孩子再早慧也不懂这些,只是对阿父重点介绍的游乐场大为向往,期待阿父能像编蹴鞠一样,三两下就把那滑梯、秋千、蹴鞠球场都变出来。
不过这事不仅是力气活,还很耗时间,注定是急不来的。
在贺林轩沿着曲临河所经的城镇圈出几个地方,打算调查各类建材的行情的时候,让贺家村民惶恐度日的秋税,终究还是来了。
而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税银,又涨了。
村民们听了里长宣布的事情,当下都要抹眼泪,当众不敢骂官府,心里早恨不得将他们祖宗十八代都捅上几刀。
钱拿不出来,拖了又拖,里长家的门槛都被踩烂了。
可里长也是愁眉苦脸,对于他们的请求只是摇头。
最后,眼看着再不往县衙交钱,差爷就要亲自到村中征收,贺家村的族老才开了宗祠,把村里能说得上话的丁户都叫过来开会。
二叔祖也是老烟枪,这段时间更没命地抽烟丝,可把自己愁死了也没想出个妥善办法。
他辈分最大,也是他第一个说话:“去年年景欠佳,有旧粮存银也早掏空了,今年收成更差,如何能拿出这么多。三江啊,你也去了几趟县衙,可说了这些原委?果真不能通融吗?”
贺三江,也就是里长当下就是一摇头。
“十里八村都是这个情况,哪能不知道呢。”
他叹了一口气,“各位叔伯也知道,上回我们几个里长一起到县衙求情,有两个言辞激烈些都被打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我还是赔着笑脸才免了这一灾。”
说着,他看着众人的脸色,狠抽了一口烟道:“县令爷也说他是没办法。”
“他也不愿意为难乡里,可朝廷连着三份诏令发下来,说北边在打战,不能让将士们饿肚子,必须得征这些粮。不然,这仗打输了,我们也就隔着两个州府,那可就不是粮不粮食,税钱不税钱的事,脑袋都得挂在脖子上,逃命都没地方去呢。”
他这一番话说的大家都沉默了。
好一会儿,一个年轻气盛的汉子才憋不住出了声:“里长,去年县衙就是这么说的。这仗打来打去不知什么时候才到头,总要问我们征粮食,北边两州不是更近吗?怎么不问他们要去!”
里长早料到会有人反驳,话都准备好了,瞪眼道:“你知道什么,天底下你见过哪家不用交税了,说不定人家交的更多。”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话是摆在这儿,可钱粮又从哪里来?
最后里长说:“我明日再去一趟县衙,就算被打一顿,也要想办法求官爷宽限一二。但怕是豁出这条命也换不到几天,大家心里头得有数才行。”
里长第二日果然去了镇上,带回来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县衙答应再宽限三天,可要是到时候还交不上秋税,那就不是里长再催,而是差爷直接上门来拿了。
那些差役岂是好惹的。
闯进家门里,连锅碗都不会放过,一个不好就要打人,甚至将家里的孩子拉走,他们怎么也不愿意犯在差役手上。
得了消息,乡亲们或骂骂咧咧或摸着眼泪回家去。
贺大昌一如既往地没有吭声,回到家,迎面却是自家夫郎和哥儿满脸泪痕的脸。
他那小哥儿说:“阿父,刘阿么说你们要卖掉我交税是真的吗?”
“阿父,不要卖掉我好不好?我会帮阿爹干活,我也可以去镇上找活干,我会孝顺你们的。阿父,别把我卖掉,求求你!”
七尺大汉听到这里,再忍不住抱着他们红了眼睛。
就在这时候,有人找上了他。
三天后。
宗祠再次打开,还是上回那些人,表情只比几天前更加愁苦,但都认命地拿来了粮食或钱财。
里长在里头发现几家用干瘪次粮充数的人家,说要用银钱补上,那几家苦苦哀求,最后不少都坐在地上哭出声来。
里长也没管,到了贺大昌这里。
见他身边空空,想到他家今年收成极差,里长也没多想,一手拿着纸笔记录,一边让大儿子去拿钱。
万万没想到,一向木讷老实在外几乎不说话的贺大昌却说:“我没钱,这秋税我不交了。”
里长一时竟都没听明白,问他:“大昌,你说什么?”
贺大昌木着脸,重复了一遍:“这秋税,我不交!”
四周猛地一静。
里长这次听清楚了,收了纸笔,还是不敢置信地说:“大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不交税,难道你想被差爷抓到牢里去?”
族老也忙过来劝:“大昌,你可千万别想差了。挨过一年是一年,你要是进了牢里,你家夫郎孩子怎么办?”
贺大昌还是那张木头脸,眼神静得可怕。
他说:“我没有钱,可是里长家有。”
“什么?”
众人都被他莫名其妙的话弄糊涂了。
里长则是眉头一拧,说:“大昌,你要是问我借钱就问错人了。”
“我家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大河和大海家今年都添了丁,人头税又要多交两个,哪儿有钱借你。”
贺大昌冷笑道:“你还有脸说贺大海。”
“他在镇上过什么样的日子,当谁不知道?有钱供你儿子喝花酒还没钱救我一家的命?”
“我告诉你贺三江,我家就山哥儿一个,他就是我的命,你别想我卖他换钱!惹急了,我贺大昌就是到牢里也要拖上你全家!”
大家都被他吓到了。
里长的脸色又青又白,把纸笔塞进大儿子手里,气急败坏地大喊:“贺大昌,我怎么得罪你了?”
“这秋税难道是我要收的,难道是我让老天爷不下雨的?你倒是说说,我哪点对不起你,你连我全家都不放过?!”
二叔祖拉住了他,对贺大昌说:“大昌,有话好好说,真的困难族里都帮着想办法,可别干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