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她不娶妻(6)
那小丫鬟得了云烟的吩咐,需照顾好烟雨楼的客人,便去打了水来,要替林傲雪擦擦脸。
她拧了一方干净的毛巾,见林傲雪酒气上脸,露在外边的脸颊红扑扑的,若不看另外一侧狰狞而粗糙的面具,这模样当是极清秀的。
或许是因为酒醉,林傲雪此时闭眼躺着,眉目柔和,也没有白日里那么骇人。
小丫鬟靠过去,想着面具戴在脸上擦洗着实不方便,而且睡着也不舒服,她便小心翼翼地俯身靠近,想将林傲雪脸上那半块面具摘下来。
但她的指尖才刚刚触碰到冰冷的面具,林傲雪便猛地惊醒,她一下子睁开双眼,眼里精光矍铄,怒目瞪着眼前之人,低喝道:
“你做什么?”
她的目光凶戾而充斥杀意,小丫鬟震惊之余也害怕极了,她惊慌失措地起身后退,衣袖不慎扫到床前搁置的水盆。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盆里的水洒了一地。
但她却无暇顾及,就着湿漉漉的地面仓惶跪下,埋头叩首:
“兵爷息怒!”
话音落下,不知是地上寒凉还是被林傲雪气场所慑,小丫鬟浑身颤抖不止,纤瘦的双肩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
云烟给烟雨楼的小厮安排了一些事务,此时还未走远,听闻这屋中动静,便匆忙赶了过来。
见林傲雪一脸怒容地坐在床边,而那照看她的小丫鬟却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云烟秀眉微蹙,轻声斥责了小丫鬟一句,随后摆手遣她下去端一碗醒酒汤来。
“新来的丫头不懂规矩,还请兵爷息怒。”
云烟朝林傲雪走过去,见林傲雪瞪圆了眼僵坐着,板着脸,看起来一脸肃穆,但她那一双原本晶亮锐利的眸子此刻却蒙了一层薄雾,视线没有聚焦,显然是醉得厉害。
她脸上浮着一层红晕,气息沉而急,意识恍恍惚惚,只清醒了方才那一会儿。
云烟俯身靠过去,贴近她的脸颊,然后在她耳旁低声笑问:
“可要奴家服侍兵爷休息?”
林傲雪脸色僵硬,没有回应,她的双手却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襟,活像个要被欺负的小媳妇。
云烟见她如此,忍俊不禁地弯了眉眼,林傲雪这个样子,与那日大闹烟雨楼,独身一人连败八个精壮打手的飒爽模样真是大相径庭。
没想到此人喝醉了竟这般有趣。
适逢小丫鬟端了醒酒汤来,云烟起身,将那醒酒汤接过,舀了一勺送到林傲雪唇边:
“兵爷且将这醒酒汤饮了罢?”
林傲雪闻着醒酒汤的味儿,眉头皱了皱,但也没有立即拒绝,她状似思量地犹豫了一下,这才轻轻抿了一口。
云烟摇头轻笑,将醒酒汤喂林傲雪饮下大半碗。末了,她见林傲雪呆愣愣的,除了不让人碰她的衣服和面具,其他的话她都会乖乖地听,便道。
“兵爷该歇下了。”
听闻云烟此言,林傲雪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衣服不脱,面具也不摘,咚的一声直挺挺地倒下去,很快便睡着了。
跟在云烟身后的小丫鬟得见此状,难掩惊讶之色,啧啧称奇。
云烟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将林傲雪身侧的被子拉起来,给她简单盖了一下,便示意身旁丫鬟将散落的水盆收起,道了一句:
“他既不喜人陪,你便在屋外候着吧。”
言罢,云烟缓步走出屋子。
林傲雪喝了醒酒汤之后在烟雨楼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惊恐地睁开双眼,神色慌张地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衣衫,发现并未有人动过她的衣服,她这才长舒一口气。
她坐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日光暗沉,天还未亮。在青楼醉酒已经很是荒唐,她竟然还在这里留宿。
林傲雪依稀记得昨晚的事情,除了怒斥小丫鬟之外,应该没有言行失当的地方。
她揉了揉刺痛的额角,翻身下床,推门走出去。
昨日那小丫鬟候在门外,见林傲雪醒了,她既惊吓又有些好奇地看了林傲雪一眼,并垂首向她问了安。
林傲雪轻咳一声,脸色紧板着,生硬地说了一句:
“在下昨日失礼了。”
小丫鬟惊奇地眨巴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林傲雪是在为昨夜凶狠吼她的事情道歉。
她没见过像林傲雪这般奇怪的人,也从来没有哪个公子哥会在无端发怒之后向她们这些青楼女子道歉的。
加之昨夜林傲雪异于往常的表现,这小丫鬟忽然觉得,林傲雪虽然看起来凶狠,但其实人还是很好的,连带她瞧着林傲雪脸上狰狞的面具也不那么害怕了。
她脸上显出些笑意,待林傲雪问出北辰霁所在,小丫鬟立马领着她过去。
林傲雪从弥散着浓郁脂粉馨香的被窝里将北辰霁抓起来,北辰霁惊慌失措,林傲雪杀气腾腾,那陪床的姑娘却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任由林傲雪擒着北辰霁离开了烟雨楼。
他们离开的时候没有再见到云烟,一场闹剧落下帷幕。
倒是在林傲雪二人离开之后不久,小丫鬟将方才林傲雪向她道歉的事情告诉了云烟,彼时云烟正拨弄着古琴,听小丫鬟说完,她也莞尔一笑:
“这林傲雪倒也确是个与众不同之人。”
这次休沐结束,寒冬很快就过去了,冰雪消融,草木苏生,春风拂过邢北寸寸土地,带来勃勃生机。
一日,邢北关外喊杀声起,城头的号角呜呜咽咽,响彻整个军营。
关外突然来了蛮人攻城,敌军规模约摸三万余,走在最前面的骑兵和步兵共计两万,大将军北辰隆坐镇城楼之上,军令下达,队伍飞快集结,林傲雪等众全部出关迎敌。
飞羽营将士于城头放箭,待敌军闯过关外数道埋伏,步兵营众人踏过护城河,与蛮人短兵相接。
北辰隆并未因为北辰霁是他的儿子便格外关照,而是让北辰霁和林傲雪一样排编入队,上战场杀敌。
林傲雪混在人群里,形容冷肃,握紧了手里银枪,悍勇无畏地冲入敌军之中,连挑了几匹战马的前腿,战马嘶鸣着跪伏于地,马背上的蛮子摔下来,林傲雪飞快出招,干净利落地将他们全部斩杀。
她武功精湛,来敌没有能近她身的,一波冲杀下来,死在林傲雪手里的蛮族敌兵超过二十人。
一番冲杀之后,林傲雪浑身浴血,而她身侧,隶属北辰国的将士也倒下了不下数百人。
蛮族的士兵开始第二次冲锋,林傲雪淹没在人潮之中,她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哪怕她武功高强,力所能及的,也不过她自己身旁数丈之内的范围。
不管在什么年代,何种境况,战争始终是残酷的,随着越加喧嚣的喊杀声,蛮族之兵数量不断削减的同时,北辰兵卒也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
鲜血迸溅,染红了将士们的双眼,纷乱之中,林傲雪见北辰霁被两个蛮族敌兵纠缠,他武功平平,几招之后便落入下风。
其中一人手中的刀刃划过北辰霁的胳膊,北辰霁脸色煞白地咬紧牙关,反手一刀割了那人的喉咙,但他体力消耗殆尽,脚步虚浮踉跄,拿刀的手开始不听使唤。
另外一个蛮族士兵瞅准机会,举起朴刀朝着北辰霁当头劈下!
什长陈二距离北辰霁不远,但见此状,他怕自己遭受牵连,竟没有出手相救,反而是匆忙后退几步,意图拉开与北辰霁之间的距离,当做不察此事,撇清关系。
林傲雪怒从心起,却没闲暇去管陈二,她避开迎面而来的刀刃,枪尖划过来敌喉头,随后腾身一跃,踩着此人的肩膀冲向北辰霁。
北辰霁杀了一个蛮兵,体力透支得厉害,又被鲜血糊了视线,只感觉冷风扑面,却没看到临近眼前的刀光。
危机当头,只听叮的一声金铁交击的脆响,北辰霁被一股大力震开,待他终于挣扎着睁开眼睛,便见林傲雪用手里的银枪将刚才袭杀他的蛮兵捅了个窟窿。
北辰霁劫后余生,心跳如鼓。
林傲雪一抽枪刃,蛮族士兵噗通一声跌落于地,她再回头欲寻陈二时,却见后者因退得仓惶,被蛮兵从身后砍了一刀。
陈二惨叫着倒在地上,林傲雪眼尖,见那一刀只伤了皮肉,根本没有触及要害,陈二这般作为,竟是要在战场上装死!
林傲雪一声冷哼,迈步过去,三两下解决了那个蛮族士兵,状若无意地将蛮子的尸体扔在陈二身上,眼疾手快地补了一枪,枪尖穿透了蛮族士兵的盔甲,精准地从陈二后心刺进去。
北辰霁喘着粗气来到林傲雪身边,适逢林傲雪抽回尖枪,抹了一把枪上的鲜血,惊魂未定的北辰霁并未注意到蛮兵尸体下边压实的陈二。
陈二甚至来不及呼救,也不曾想林傲雪会突然狠下杀手,他连声都没吭,就被林傲雪悄无声息地抹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精准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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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军情
战斗从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候打响,一直持续到午后,等敌兵退了,林傲雪身上的兵服已经被血浸透,虽自己并未受伤,看起来却十分狼狈。
北辰霁自被林傲雪救下,便跟在林傲雪身边,在林傲雪的庇护之下除了最初受的那一刀外,也没再遭别的罪,成功从战场上活下来,他体力虚乏,走路摇摇晃晃。
鸣金收兵之时,林傲雪正拖着北辰霁往回走,忽有恸哭之声入耳,她转过头去,但见陆升跪在血泊里,掩面而泣,情绪激动不能自已。
林傲雪愣了一下,而后示意北辰霁先回营,自己则朝陆升走过去。
陆升身上有不少伤口,但好在都不致命,他也熬过了入营之后的第一场战争,凭借着数月的苦修保得性命,却在这场战斗结束之后,痛哭流涕。
林傲雪来到他身后,看着遍地混杂在一起的蛮族人与北辰兵卒的尸体,心里也浮现出一抹复杂的情绪。
她轻轻拍了拍陆升的肩膀,心里大概猜到陆升为何情绪如此失控,倘若有一天,她能手刃仇人,兴许也会像陆升一样,大哭一场。
哪怕报仇之后她依旧一无所有,但这积压在心头那么多年的仇怨,总该有讨还的时候。
陈二只是一个开始,她能忍,却并不是懦弱与退缩,她的忍让像狼的獠牙一样,沉寂不代表结束,而是为了等待最好的一个时机,一击致命。
“伍长,我杀了蛮子报了仇,可为什么,我还是好痛苦。”
陆升伏在地上,五指抠进染了血的黄泥里,垂着头,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手背上。
他完全没有大仇得报的解脱,反而像是失去了执念支撑,连活下去的目标也没有了。
林傲雪低声一叹,她不知道该如何宽慰陆升,因为连她自己,也还在这条荆棘的道路上前行,不知晓最后结果将如何,是解脱,亦或更加痛苦的深渊。
也许在复仇路上造下的恶业终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她也固执地,不肯回头。
她唯一明白的,是陆升现在需要一个坚持下去的借口,这个借口将帮助他度过最痛苦的时刻,给他继续努力活下去的理由。
“你的仇还没有报。”林傲雪轻声道,“去年秋收,蛮族领兵偷袭陆家坡的将领叫多兰。”
林傲雪话音落下,陆升厚实的双肩渐渐停止颤抖,他抬起头,仰望着林傲雪的脸庞,那一张面具在阳光的照耀下绽放着金色的光芒,带着不可思议的救赎的力量,给陆升带来新的希望。
他咬紧了牙关,攥了一把潮湿的黄泥:
“多谢伍长提点。”
林傲雪拉了陆升一把,将他从尸堆里拖出来。
战场打扫结束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伤亡统计出来,约有两千人的性命留在了战场上,其中也包括林傲雪手下一个新兵和什长陈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