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她不娶妻(104)
柘姬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她笑着拍了拍林傲雪的肩膀,眼里依旧是欣赏的目光,并未因为林傲雪桀骜不羁的话语而动怒。她笑吟吟地挑着眉毛,轻轻晃了晃脑袋,言道:
“那本殿还真是养了一个大麻烦,不若一刀宰了痛快。”
林傲雪耸了耸肩,对此不置可否。
柘姬轻轻摇了摇头,又道了一声“好好休息”,然后就转身走了。她已经放弃招降林傲雪的想法,要想令人为她所用,必得叫此人心服口服,施加暴力,以力服人,始终是不长久的,只能让彼此之间生出更多的嫌隙。
她已经知道,林傲雪是个不可能被招降的人。
所以,她要执行第二套方案,将林傲雪这个筹码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牢门又哐啷一声关上了,林傲雪瞅着越渐走远的柘姬的背影,口里发出一声轻哼,旋即仰头又倒在草席上,将薄被拉过来盖在自己身上,两眼一闭,继续小憩。
春日已过,初夏的邢北关还未显出几分燥热,关内将士一如往常地在校场操练,整个邢北关内的气氛与以往并无不同,没有因为少了一个林傲雪而有多的改变,日子依旧要过,而曾经存在过的人,却渐渐被人淡忘了。
邢北关的集市上也依旧人来人往,百姓们对王权争斗也好,蛮兵野心也罢,除却柴米油盐,他们什么都不在意。
在这些寻常普通的热闹之外,有一个地方却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沉寂,便是市集上,位在福云庄对面的烟雪医堂。
自从上次从军营回来,云烟便将医堂的事务全权交给了常在堂内坐诊的老医师,自己则一次也没有亲自替人看病疗伤。她平日里就待在小院里,夜以继日地整理着各处传来的情报与消息,让自己完全沉浸在纷乱又繁忙的事情里,才能短暂地将思绪从林傲雪身上抽离。
她的心只在听闻北辰隆口中道出林傲雪已死的消息时猛地痛了一下,再之后,就像麻木了似的,她不觉得又多疼,但那种情绪又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她至始至终,都不相信林傲雪就这样死了,那人曾说过的,要自己等她回来,如果林傲雪就这样不回来了,那她也不会再挂念她,不会再等她,是她自己将以往说过的话抛诸脑后,又何来要求她再继续坚守?
云烟整理着一叠叠书信的手猛然一抖,视线忽而涣散,眼角好像又有了些潮湿的感觉。
明明已经决定了不想她,可为何,又想起了她。
心里空落落的,她意图从得到的每一封书信里找到有关林傲雪的消息,即便经历了成千上百次失望,却又会再下一次拿到新的传讯时,下意识地再重复先前的期待,一次又一次,往复不休。
这执念好像将她困在这一方天地,一日不能得到林傲雪的消息,一日她就走不出去。
她终是放下手里的一沓书信,趴伏在石桌上,将脸颊埋进臂弯里。
她没有哭,一滴泪也没有。
只是心口像是被谁剜走了一大块肉,即便置身于初夏的阳光里,她却只感觉到呜呜的冷风。
已经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她没有找到林傲雪。
如果一开始知道是这样,那即便会暴露她潜藏的秘密,让北辰隆抓到把柄,她也一定会派人出去,守在林傲雪身旁。
可世间万千遗憾,皆没有如果。
她想林傲雪了。
这和以前林傲雪在军营里的时候,那种想念不一样。
林傲雪在的时候,哪怕没有看见她,没有触碰到,但她知道她在。
哪怕林傲雪受了伤,她也能给她治好。
可现在不是了。
不会再有某日休沐,林傲雪突然腼腆又踌躇地出现在医馆外的惊喜了,不会再有那人倔强而别扭地朝她撒娇示好了,也再也触碰不到,那一方温暖安定,可以摈除一切忧思的怀抱了。
林傲雪留给她的,除了深入灵魂的悸动与短暂的快乐,便只剩这锥心刺骨,纠缠在她余下半生中的思念、伤痛和永远无法实现的承诺。
“你可真是个,坏家伙。”
云烟咬着牙,瘪着嘴,将那哀伤的神情遮掩在臂弯里,艰涩地自言自语。
她有些恼恨,林傲雪走就走了,可还留了这一地残缺的愁思,让她难以再找回以前那个荣辱不惊,也不会为谁难过的自己了。
她以为她只是动心,只是开始期待一份爱情,又岂知这情谊,那么喧嚣又炽烈,直到那人彻底回不了了,她才明白,她早就泥足深陷,不能抽身。
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忽而有黑影自她身后出现,将一只没有开封的小竹筒恭恭敬敬地双手举起,递到桌边。
云烟深吸一口气,又长叹一声,而后状若平常地起身,从那人手中将刚得到的新消息从竹管中抖出来,葱白的指尖轻轻一捋,便将其缓缓展开。
及至中途,云烟五指一颤,整个人僵在那里,时间像是静止了似的,过了好一会儿,她都保持着展开纸卷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的异样就连身侧传递消息的暗卫也觉察到了,不由抬头,疑惑又担心地唤了一声:
“云姑娘?”
云烟闻声,眼里的惊诧和面上呆滞的神情飞快消解,不消片刻,已恢复如常。
她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又将后面半截纸卷彻底展开,除了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便再未表露出半点慌张与不安。
她依旧从容,依旧淡泊,让人不能从她的眼睛和她脸上的神情看出她内心中真实的想法。
过了一会儿,她将那纸上所写的蛮族文字反复看过十遍有余,而后才不紧不慢地伸手取过搁置在石桌上的纸笔,笔尖浸染石墨的瞬间,她的手腕稍稍抖了一下,这一点细微的痕迹无人觉察,待她下笔之时,又恢复了寻常的模样。
她字字斟酌,反复思考,将一封寥寥几字的回信修了一遍又一遍,稍有不满,便抬手扔进炉盆中直接烧掉,让在一旁等着她回消息的黑衣人眼里疑惑更甚,不由猜测起来,这一次的传讯里究竟有怎样惊天的秘密,竟让素来冷静自持的云烟姑娘这般踌躇。
不过十余字的简短内容,硬是让她琢磨了整整半个时辰,当她最终搁笔,将那一张纸条卷好,收进竹管内封存起来,她才发现身边之人一直跪在地上等候,她一直拿不定主意,也早忘了叫他起来,想必这会儿,腿都该麻了。
云烟轻咳一声,心觉几分不妥,即便她已经尽力克制,但那从蛮族传来的消息里所写的文字,还是让她难以保持以往的从容镇定。
她呼出一口郁结于心的浊气,将那竹管递给身侧之人,同时说道:
“辛苦你了,这一趟消息送出去,若不出岔子,允你休整五日。”
黑衣人颇为惊喜,他们为主子办事,需时常待命,少有能离岗的时候,即便轮休,也不过几个时辰,长的也就一日时间,想不到这一次,云烟直接放了他五天的假,当真让他异常惊喜。
他双手将消息接过,又叩首拜谢云烟,而后脚步轻快地隐入阴影之中,小心确认,亲自督传,将云烟方才手书的消息传到关外去。
黑衣人走了,云烟却像是脱离似的,肩膀垂下,整个人都变得虚软起来。她强撑着站起身,将先前得到那一封蛮人的书信紧紧攥在手里,转身走回自己下榻的屋子。
房门一扣,她立即瘫坐在地上,后背紧紧靠着屋门,蜷起双腿,脸埋进膝头,将身子缩成一团,止不住地颤抖。
那是从博卡部落传来的消息,内里有博卡王女独特的暗记,消息不长,简短,却明晰,书着潦草的几个字:
吾手擒北辰战俘,脸有瑕,唤曰傲雪,乃将军帐下郡尉,重伤在身,性命无碍。吾欲与君相商,或杀,或放?
云烟将那纸条又展开来看,反反复复确认,的确不是自己眼花了看错了,那上面写的就是林傲雪的名字,虽然没将姓氏一便写上,可那脸上有伤,官至郡尉这两句合起来,就该是她日思夜慕的林傲雪了。
柘姬想跟她商量要如何处理林傲雪这个俘虏,其实本意就是想跟她讨些好处,她险些提笔便要回复消息说不管柘姬要什么,她都可以给,只要她放人,但又在笔尖染墨的瞬间,意识到这样回信不妥。
她反反复复思量,最终只回了几个字:
“定价几何?”
柘姬在行宫之中百无聊赖,研修些兵法韬略,手里的书翻了几页,转头问身侧侍从道:
“那北辰国的俘虏还是老样子?”
侍从垂首,神态恭敬,点头回答:
“是,此人每日睡醒了就疗疗伤,天色一暗便又回去睡觉,作息稳妥,并无异样。”
柘姬轻笑着摇头,林傲雪可真是沉得住气,这要是换了别人,可能早就急躁不已,偏偏林傲雪就如此从容。
她甚至要怀疑,林傲雪口中说的,不得不回邢北关的理由到底是否存在,因为她表现出来的镇定实在叫柘姬惊讶,明明那么想回去,又为何这般波澜不惊?
柘姬摇了摇头,低声笑道:
“有趣,有趣。”
她话音落下,殿门外急急行来一名侍从,走到柘姬跟前十步开外,躬身跪地,俯首禀报:
“殿下,有消息传回来了。”
“哦?给本殿拿来。”
那狡猾的北辰国女人给她回消息了,新一轮的角逐又开始了,她这次得好好思量,怎么才能从这个抠搜的女人手里得到更多的报酬。
她放下手里的兵书,将侍从递过来的消息轻轻展开,四字蝇头小楷映入眼帘,柘姬眉梢一挑,跟着念出了声:
“定价几何?”
言罢,她忽而哈哈大笑起来,这女人真是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但从此封简讯看来,买卖还是有戏。
她托着下颌斟酌一番,很快将回信写好,让人再跑一趟。
两日后,云烟怀着紧张激动又隐约忐忑还要故作从容的心态拿到了第二封来自博卡王室的信件,展开看了看柘姬向她提出的条件,她唇角一抿,这一次的回复没有那么犹豫,只写了两个字:
太贵。
末了,她又遣人将消息送出去,同时勾起了嘴角,眼里盈着一蓬笑。
距离上一封书信到手已经过去四天了,她也算将状态调整过来,当知道那人还活着,虽然受了伤,但性命无碍的时候,她心里空缺的那一块又无端地填补好了,即便仍然有些担心,却不再牵扯着她的思绪,令她焦灼不安。
知道林傲雪还活着,她才能更加理智地处理这件事。
她知道柘姬想要什么,也知道柘姬此人聪慧,不容易糊弄,所以她在回信的时候,断然不能表现出半点对林傲雪的兴趣来。柘姬虽然擒了林傲雪想从她这里得到些好处,但毕竟不知道林傲雪与她之间的感情,故而不能,也不敢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但是,一旦叫柘姬知晓了自己对林傲雪的感情,叫其明白林傲雪对自己而言有多么重要,那柘姬便等同于抓到了她的软肋,肆意提出条件也就罢了,最终能不能真正将林傲雪放回来,也是未知之数。
云烟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冷静而克制,给柘姬的回信中,语气始终平淡,甚至透着一股“算了,谈不拢就这样了”的意思,压住柘姬那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这件事才真正有的谈。
她知道林傲雪在柘姬手里暂且不会有性命之忧,柘姬待人还算宽厚,应该不至于让林傲雪遭受几多磨难,故而她每每回信之时,都竭力压住内心涌动的不安和焦急,状若云淡风轻。
此后约有半月时间,柘姬与云烟就林傲雪身价高低反复商榷,云烟没有表现出对林傲雪太高的热情,柘姬感到几分无趣,言说云烟不可能看不到林傲雪的价值,云烟却道林傲雪并未为她所用,即便有价值,也非她所有,以此将谈判的条件一压再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