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她不娶妻(197)
林傲雪的声音不高,但却句句在理,振聋发聩,让阙容沉默下来,她眉头微蹙,陷入深思,林傲雪趁此机会,再言一句:
“前辈,真正的复仇不是让对方承受自己曾受过的苦难,同时也将自己圈禁在过往是非之间,而是以比对方骄傲的姿态创造未来,北辰皇室如今动荡不安,朝臣,皇亲,彼此互相猜忌,岂非当初种下的苦果?眼看北辰即将倾倒,南疆之众袖手旁观,不就是最好的惩戒了吗?”
林傲雪每多说一句,就让阙容动摇一分,就连她身后的云烟眼里也流露出别样的异彩。
原来林傲雪还有这样的口才,往日里林傲雪在她面前的时候,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显得口齿笨拙,能不多言的时候必不会多说什么,却不料,在不受她调笑的场合,林傲雪思绪清晰,条理分明,还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站在对方的角度做出最有力的辨析,当真叫她刮目相看。
林傲雪说完这番话后就不再多言了,但她还恭恭敬敬地站着,微垂着头,态度极为陈恳,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阙容沉吟许久,终长叹一声,她不得不承认,林傲雪说得有道理,是那一句“后世同胞也承今日之痛”彻底打动了她。两国之争和个人恩仇是不一样的,将悲痛扩散到别人身上,便是残忍无道的行径。
她抬眸看向林傲雪,第一次觉得,这个后辈的心胸她不能及,云烟的眼光,也的确比云烟的亲娘,要好上不少。
“老身不得不承认,林小将军一席话感人肺腑,如当头棒喝,老身可以不以推翻北辰朝政为目的与林小将军商议合作之事,但老身也要与林小将军讲一个故事。”
她说着,眼里渐渐流露追思之色,娓娓道来:
“正如林小将军所言,二十多年前,南疆诸国向北辰敬献了一名圣女,此女乃我族秘术传承之人,最通蛊物之灵,她身负我族血仇前往北辰,意在扰乱北辰朝纲,令北辰国中平生内斗,国君自取灭亡。”
“然则这些期望都只是南疆诸国强加在她身上的,她去了北辰之后,从未刻意彰显自己的才艺,也未引起国君注意,甚至皇帝因为她南疆妖姬的身份,对其颇为忌惮,恨不能退避三尺。”
“圣女久居深宫,在一次宫宴上偶然与宗亲王相识,宗亲王被圣女美色所惑,一见之后念念不忘,后又多次与圣女于宫中偶遇,因为宗亲王是第一个不避讳圣女身份之人,圣女渐渐对其倾心,并时常设法与之私会,老身其后多次劝阻,也没有成效。”
阙容说着,忽而冷笑起来:
“然而他们某次宫宴时私会被旁人撞破,二十多年前的北辰贺远没有现今的城府,被人撞破私密之事,北辰贺恐遭人诟病,惶惑之下从此与圣女撇清关系,圣女不久后发现自己怀了北辰贺的孩子,本欲将此事告知,岂料宫内却传出宗亲王大婚,纳了王妃的消息。”
林傲雪和云烟皆皱起了眉,这段时间以来,林傲雪已经听过许多有关北辰贺背地里奸滑卑鄙的事迹,岂知原来这个人的卑鄙无耻已经超出了她们的想象。
云烟也是第一次听阙容对当初的事情讲得那么详细,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自然不会说与她的母亲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提起娘亲,听到娘亲因为北辰贺的负心而承受委屈,她依旧会感到悲悯和同情。
“圣女在得知北辰贺纳了王妃之后大受打击,一蹶不振,却还是心存妄念认为其中有什么误会,况且稚童无辜,她坚持要将孩子生下来。”
“但是她这一等,就是一整年。”
直到她听说王府诞生了小郡主,宗亲王要在王府为小郡主大办满月酒,她才彻底心灰意冷。被负心人舍弃的同时,她又接到了南疆传来的密信,她没有完成国君的期望,还让自己深陷牢笼之中不能自拔。
日子越过越苦,她在浑浑噩噩之中度日如年,又恐皇帝发现她宫中多了一个幼女,便最后一次联系了北辰贺,让北辰贺将他们的女儿送出宫,待诸事已了,她就悬梁自尽了。
听到此处,林傲雪也心头一颤,为云烟的娘亲感到不值,同时也生出几许无可奈何与对北辰贺的憎恶。
她当然不怪云烟的娘亲固执己见,让云烟一出生就备受苦楚责难,她只怪造化弄人,将这所有的因果都系在了同一个人身上。但没有过往种种磨难,也就无法成就今日的她与云烟。
她们各自所受的苦,终有一日会化茧成蝶,因缘际会,她们都是这段恩怨中彼此不可或缺的存在。
“老身劝不住圣女,好在北辰贺虽然意外,却还顾念半点往日情分,便将老身从宫中秘密接出来,替他照看幼女。这仇恨在老身心中埋藏了许多年,圣女已亡,老身便将全部心血倾注在烟儿身上,不望她继承母愿,只求她一世安平。”
说到这里,阙容已红了眼睛,云烟也沉默地垂下眉眼,再之后的事情,不用阙容多说,林傲雪已经心知肚明。
“当初北辰贺将我从她身边接走之后,就意图将她灭口,让知晓我身份的人全部消失,却未将此事告知于我,每次我问询乳娘下落,北辰贺都只骗我说乳娘平安无事,并以各种理由不允我与之相见,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后来渐渐觉出不对,便知北辰贺兴许是对乳娘下了手,但我没有证据,也寻不到乳娘下落,只在心中猜测恐怕乳娘已亡。”
云烟的声音在林傲雪身后响起,林傲雪应声回头,便听云烟继续说道:
“后来乳娘亲自现身,并告知我一切经过,她当初在北辰贺的追杀之下以巫蛊之术脱身,此后一段时间便回了南疆养伤,同时也召集人马,上一次乳娘去北境试探,意在看我多年之后是否彻底被北辰贺掌控,也想确认我是否继承了娘亲对巫蛊之术的天赋,因为术法限制,只有十六岁以后才能对蛊虫有所感应,原本乳娘是想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就替我查看,奈何我十五岁那年就被北辰贺带走,才有了后来的误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忙到爆炸_(:з」∠)_先更三千字,晚上再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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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秘辛·下
彼时林傲雪受命回京述职,阙容去北境试探, 将受蛊虫控制的影伍混进刺客队伍中袭击云烟, 她自身早已拿捏了尺寸, 只是试探, 不伤云烟, 岂料云烟的血让蛊虫兴奋失控。
虽然与计划相比出了些偏差,对云烟有所误伤, 但阙容也因此确定了云烟身有修习巫蛊之术的天赋,顿时喜出望外, 暗暗决定要培养云烟蛊术。
适逢影卫赶来, 阙容便临时撤走,之所以薛仁义后来调查发现阙容跟上擒拿裴青的队伍, 又不与他们走在一起,事实上是因为阙容重回北辰之后,对北辰贺手下势力进行调查, 恰巧被薛仁义误会了去,以为阙容和北辰贺是一伙的。
对于这个结果, 林傲雪啼笑皆非, 作为局外人,的确难以对事情的真相做出绝对的把控, 即便薛仁义他们眼线通天,也猜不到原来早在许多年以前,北辰贺就意图除掉阙容,所以从始至终, 阙容都没有为北辰贺所用,一连串的怪事中最大的矛盾因此疏通。
林傲雪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以眼下的情况来看,北辰贺并未染指巫蛊之术,那么北辰朝局虽然危险,但还不至于爆发如开国之初那样以巫蛊血洗皇宫的惨案。
在云烟话音落下之后,阙容便接过话头,言道:
“林小将军之前已经说了,不愿与老身合作推翻北辰旧制,况且老身也觉得林小将军方才所言不无道理,因此,老身可以将林小将军的善意带回南疆,禀明国君,请国君慎重考虑,但老身还有一件私事,想拜托林小将军。”
林傲雪隐约明白阙容与她讲这个故事的目的,但并未主动点明,而是等着阙容开口:
“还请前辈明示。”
阙容看了一眼云烟,而后才言:
“两国之仇咱们暂且先放下不谈,但烟儿生母的仇,却是私仇,你既认定此生要与烟儿相守,那么合该替烟儿的母亲报仇,北辰贺始乱终弃,又苛待烟儿十数年,这个仇,你可能替烟儿报得?老身以此仇请林小将军相助,林小将军可愿?”
林傲雪闻言躬身,眼中神光恳切:
“此仇,晚辈责无旁贷。”
且不说北辰贺与她自己就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何况早些时候,她已经答应过云烟会助云烟报仇,如今再加一个云烟生母之仇,也压不弯林傲雪的脊梁。
她躬身拜过之后起身,脸色一肃,又道:
“晚辈答应前辈的要求,但北辰贺一死,南疆之众人就必须在十日之内离开北辰,否则,晚辈若发现前辈御下不力,在北辰多生事端,还请前辈勿怪晚辈不留情面。”
林傲雪言语铮铮,阙容呵一声笑出来,揶揄道:
“你这小辈还真是法外无情!”
林傲雪面色肃然,不与阙容争辩,阙容也无心再与林傲雪说些什么,便摆手道:
“烟儿,你且带林小将军下去见一见他的故友。”
云烟这才起身,先谢过阙容,然后便拉着林傲雪离开小屋。
她们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堵在屋门缝隙间的毒虫像是有所感应,纷纷朝两侧避开,林傲雪觉得颇为惊奇,口中啧啧赞叹。
云烟领着林傲雪行了几步,忽觉林傲雪扭扭捏捏没有跟上来,她眼里显出两分意外,回头道:
“怎么不跟上来?”
林傲雪脸皮一颤,轻咳一声,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
“烟儿你不怪我?”
云烟挑眉,有一瞬间的不解,但很快她就明白过来林傲雪所指为何,林傲雪在担心自己会因她方才无礼之言而生气,不由失笑,明知故问:
“怪你什么?”
林傲雪愈发拘谨,将唇抿紧,无奈地回答:
“你会不会怪我过于迂腐,拂了前辈的颜面?”
她刚才虽然说得振振有词,但就像她说阙容只站在南疆的角度考虑问题一样,她也是站在她是一个北辰子民的立场劝阻阙容,她们半斤八两,没有谁更有道理一些。
但云烟与她们都不同,云烟既是半个北辰人,同样也是半个南疆人,林傲雪和阙容两人对云烟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对谁多加偏袒都会伤了另一人的心。
所以她的处理理智又公平,在林傲雪和阙容辩言之时,她没有出言袒护任何一方,只任由她们各自争辩,用自己的想法和理由去说服对方,她则没有发表任何她自己的想法。
正因为此,林傲雪在说服了阙容之后,才心有余念,担心云烟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还是会有所介怀。
云烟摇头轻笑,嗔了林傲雪一句“傻子”。
林傲雪闻言一呆,但见云烟已转身走了,林傲雪不得已只好快步跟上。
就在林傲雪以为云烟不会对她的问题给出回答之时,云烟的声音又从前方缓缓传来,温柔好听:
“我知道乳娘心里对我娘亲故去一事一直耿耿于怀,百年前的两国恩怨,实际余留至今的痛已不那么明显,她之所以那么恨,便是因为娘亲在她心里留下了结。”
“同时我也知晓你的性子,你无论如何不会同意她最初的提议,但你们又都有各自底线,和决断,所以你与乳娘商讨要事,最后不管是谁说服了谁,你们的观点始终会达成一致。”
言及此处,她脚尖一旋,转过身来与林傲雪对视,面上笑容温润柔和,令人如沐春风:
“既然是彼此商议之后得到的结果,便是你们各自都认为对的抉择,既然如此,不管最后你们达成了怎样的协作,我作为乳娘的女儿,作为你的妻子,便只需要支持你们就好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