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她不娶妻(32)
杨近领着兵进入永安时,看到的便是一幅人间地狱般的惨烈景象。
蛮人作风狠辣,在永安烧杀抢掠,整个永安血气滔天,死伤遍野,那些不能带走的东西,全部一把火烧个干净,房屋坍塌,乍一看之下,竟不见一个活人。
林傲雪骤见这番景象,只觉眼前一黑,胸口闷痛,像是有巨石压着,叫她喘不过气来。她咬紧牙关,用力深吸几口气,却只灌入满腹的腥臭。
杨近的脸色也非常难看,他派人立即搜索全镇,看还有没有活口,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杨近得到消息,全镇上下,活下来的竟不足三百人。
当卫兵将统计出来的数据汇报给杨近,杨近也打了个趔趄,脸色一白,险些因为急火攻心而昏厥过去。好在同行的下属眼疾手快,一把将杨近扶住,才没让他当众跌倒。
林傲雪阴着脸扫视着被卫兵聚集到一起的镇上百姓,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她目光一凝,快步朝那妇人走过去。
“大娘!您可还记得我?”
妇人惊魂未定,骤然一个气势汹汹的士兵出现在她面前,将她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回神,认出了林傲雪,脸上露出劫后余生还能偶遇故人的惊喜,眼里不由自主地涌出泪花来:
“哎呀,是林小哥啊……”
妇人抓住林傲雪的胳膊,眼泪越聚越多,喉咙却哽咽着,无法成声。林傲雪见她如此,立马慌了神,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蹿升起来,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急切,连忙问道:
“大娘啊!您近来可有见到云大夫?她来永安了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林傲雪心里隆隆直响,那脆弱的心脏几乎不堪重负,要将她彻底压垮。她双拳紧握,手心里冷汗涔涔,既期待听到云烟的消息,又唯恐她的名字出现在死去的那些百姓里。
她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但心跳却无法控制地越来越快。
妇人眼里的泪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下来,砸在林傲雪的手上,让她觉得有千金重。林傲雪的心情越来越沉,她甚至忘了呼吸,感觉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
过了好一会儿,妇人才喘匀了气息,用力抓着林傲雪的胳膊,焦急地说道:
“林小哥呀!你去救救云大夫!蛮子把镇上的大夫都抓走了!”
妇人话音落下,林傲雪用力瞪圆了眼,她两眼红彤彤的,里面爬满了血丝,险些落下泪来。好在最后一刻,她硬生生止住泪意,用力吸了一口气,追问道:
“大娘您别急,云大夫她什么时候被抓走的,朝哪个方向去的?”
她的身体有一瞬间的虚软,那惶恐的感觉与她十多年前第一次失去至亲时的疼痛如出一辙,她没想到自己竟会那么在意云烟的生死,云烟的下落。
她的声音很沙哑,连她自己都怀疑究竟是否是她在说话,她的声音竟那么难听,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往北去的,押送人的队伍刚走不久,大概半个时辰。”
林傲雪捏紧拳头,又问了妇人那队伍多少人,妇人认真答了,林傲雪立马带着这些消息去找杨近。
当杨近听林傲雪说有个约莫一百多人的队伍押了永安镇上的大夫朝北去,刚走半个时辰,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看向林傲雪,见后者眼里汹涌着破涛,他眉头紧皱,面色严肃地问道:
“你想去救人?”
林傲雪没有回避他的视线,诚恳地回答:
“是。”
杨近又问:
“那你可知道,那一百人的押送兵前面还有五千多人的蛮子队伍,就算你追上去了,也不一定能把人救回来,更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林傲雪脸上神情不变,目光依旧坚定,倔强地说道:
“督军大人,蛮人抓走我们的大夫,肯定是想让他们去医治他们的兵,大夫们也是镇上的百姓,我们若不去救,只会叫人寒心!”
杨近瞪了她一眼:
“别扯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我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傲雪抿着唇,不再说话。杨近抬头忘了一眼北方,思虑良久,才痛下决心:
“我只给你一百人,必须一个不少,如果你做不到,你也别回来了!”
林傲雪大喜,叠声谢过杨近,然后飞快点了一百个轻骑兵,从北侧的道路离开永安,以最快的速度追出去。她没带陆升,陆升上回摔了腿此次上战场已是勉强,再让他骑马恐出意外。
蛮人在永安烧杀抢掠,尽最大努力破坏之后,先头部队带着永安的粮草先走一步,后续留了百余人点火断后,并押送抓来的永安镇的大夫,朝蛮族腹地后撤。
他们的速度不快,因为他们熟知邢北关将士的脾性,永安已经完全毁灭,为了这些粮草再搭上几千将士的性命对邢北关而言并不值得,所以蛮兵撤退的时候很是从容,因为他们笃定了杨近不会带兵追出来。
林傲雪带着一百轻骑兵追了半个时辰,终于发现了蛮族的押送队伍,他们徒步行进,将大夫们用麻绳捆着双手串成一串,一边走一边拽。
林傲雪冲在最前面,她一眼就从那数道人影中瞅见了云烟娇弱纤瘦的背影,双眼顿时红了,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怒喝一声:
“杀!”
蛮兵队伍中,云烟垂着头,双手被反绑着,跟着蛮兵队伍亦步亦趋地走着,她的神情并不慌张,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她双手交叠,行走之间不时有一种不知名的药粉从她的袖口中洒落。
她计算着救援之人到来的时间,哪怕落入敌军之手,她也丝毫不乱,举手投足依旧从容,因为她的价值不允许她身后的人将她轻易舍去,即便,她因为一己之私而犯了点小小的错误。
当林傲雪的声音自身后远远传来,她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停顿,旋即惊愕回身,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马当先,手执银枪,像一阵疾风冲入蛮族队伍大肆厮杀的人,无比震惊。
林傲雪身披黑色的皮甲,化作一道闪电,冲破重重阻拦降临于云烟身边,她手中的银枪翻转之间,挥开上前阻拦的蛮兵,轻易挑断了绑在云烟手腕上的麻绳,跨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朝云烟伸出手来。
阳光从林傲雪的后背照射下来,金光闪烁,勾勒在她身上,化作一圈耀眼的金边,她像无敌的战神攻无不克,给云烟带来莫大的勇气,和前所未有的希望。
“上马。”
云烟听见林傲雪振奋而喜悦的声音。
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顷刻间爬上云烟的心间,让她好像拥有了可以抵抗千难万险的力量,那人像一面坚硬的盾,替她抵挡刀林剑雨,又像最锋利的矛,扫除所有意图伤害她的人。
她知道自己能得救,所以并不感到害怕,但她却从来没有想过,来救她的人,会是林傲雪。
林傲雪远在邢北关,纵然距离永安不远,也及不上战况瞬息万变,她只是一个百户,位微言轻,在战争到来的时候,她只能随大军共进退,无法擅自行动,更遑论跑来相救。
再者,云烟也和蛮兵所想一般,猜测邢北关的士兵到了永安之后,蛮兵已经撤退,有所顾忌的邢北兵将们一定不会追出来。
岂料,林傲雪打破了一切规则的束缚,超乎她的想象,用那一身悍勇无畏的气势与决心,把希望带到她身边,将她从黑暗与泥沼中拯救出去。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与林傲雪五指相扣,借助那纤细的臂膀中传来的,不可抗拒的力量,翻身腾上马背,稳稳地靠在林傲雪怀里。
这不是她第一次和林傲雪共乘一匹马,却是与上一次怀着全然不同的心情,那蓬勃跃动的心跳不断在她胸腔之中鼓噪,让身后那人柔软温暖的胸膛变得灼热滚烫。
“抓紧了。”
温润又低哑的声音响在她的耳侧,林傲雪腾出一只手来,将她用力圈在怀里,唯恐她坠下马去,另一只手则抓紧了银枪,枪尖舞动,将所有近身的蛮兵一一击杀。
百余蛮兵没有骑马,相比骑兵而言全无优势,他们见敌不过林傲雪等众,便欲先杀抓来的医师,而林傲雪早防着他们这一招,所以一马当先,冲散了蛮兵的队伍。
林傲雪带领的骑兵紧跟在后,率先救了人,再无所顾忌地左右冲杀,蛮兵中有人见势不妙想逃,林傲雪面露冷笑,带着云烟两步撵上去,一枪将其钉在地上。
那百余个蛮兵没有支撑多久,就被林傲雪带领的轻骑兵全部斩杀,一个也没放过。
林傲雪带队飞快清理了这一小支蛮人的队伍,她已经听见了远处的马蹄声,蛮人的主力队伍距离并不远,他们发现了后面的变故,正快速赶过来。
若再耽搁,他们真的有可能全部折损在这里。
林傲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的目的只是救人,并不想与这些蛮子硬拼,当即下令回撤,百名骑兵令行禁止,跟着林傲雪一路飞驰。
云烟被林傲雪紧紧地揽在怀里,马匹跑得很快,比她们上次一起骑马的时候要快多了,但她并不觉得颠簸,倒是平生出一种快马江湖的飒爽豪迈。
纵然呼呼的冷风吹刮在她耳畔,扰乱了视听,她依旧能清晰地感应到林傲雪灼热的呼吸和那鲜活呈现在她眼前的坚定神情,与自己勃然跃动的心跳重叠在一起,分不清辨不明。
她不知道林傲雪带给了她什么,只觉得这一刻,她心中藏有莫大的勇气,与一往无前的决心,就好像过往的一切都被赋予了新的生命,让那些晦暗的,不足以为外人道的所有经历,都有了它本该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她忽然很想放声大笑,不想再冷静,也不想再听所谓理智的闲言碎语,只想由心来做决定,她相信自己身后这个人,是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
林傲雪带着云烟一路飞奔,直到永安镇遥遥在望,她驾马的速度才渐渐放缓,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太过用力,将云烟完全圈在自己怀里,一路都没有松手。
危险褪去,紧张再一次油然升起,她尴尬极了,忙松了手,再一次减缓了马匹奔跑的速度,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喉咙:
“咳!烟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云烟沉默地皱起眉头,林傲雪虽然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她的沉默和压抑,不由慌了起来,又追问了一句:
“怎么了?受伤了?”
难道云烟刚才在混乱之中不小心被蛮子伤到了?
“嗯。”
细弱蚊吟的声音钻入林傲雪耳朵里,让她一下子变了脸色,立马勒住缰绳,将马停在路边,示意身后队伍先走,这才紧张地抓住云烟的胳膊,焦急地问她:
“你怎么了?伤哪儿了?严不严重?”
林傲雪恐慌极了,比自己受了伤更加在意,云烟掀了掀眼睑,瞅了她一眼,忽然抓住林傲雪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说:
“是这里。”
林傲雪不疑有他,为了替云烟检查伤情如何,她还一本正经地捏了两下,却又疑惑地眨着眼:
“怎么伤到这里了,没有血啊……”
云烟白玉般的脸颊上透出一抹罕见的红云,她挑了挑眉,凑近了林傲雪,压低了声音说道:
“是心里受伤啊,都跑了一路了你才想起来问我,当然受伤呀!”
她眼里流淌着氤氲的水光,距离林傲雪又近,灼热的鼻息喷吐在林傲雪的脸上,让她呼吸一窒的同时,大脑里也像被抽空了一样,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林傲雪用力纠结云烟这句打趣的话里,有几分认真,觉得自己可能是历史上第一个因为太过紧张而死去的人时,云烟忽然退后,脸上荡开盈然笑意,探手轻轻推了推林傲雪的眉心,笑道:
“你在发什么呆?”
林傲雪脸颊滚烫,手像是触电似的缩了回来,却因为掌心残留的柔软触感而无处安放,她尴尬至极地将手背在身后,脸上扯出窘迫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