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下(73)
“你喜欢那詹宇?”孟子修出其不意,直截了当地问道。
孟暧呆了呆,脸庞更红了,却不说话。
“唉……喜欢就是喜欢,哥又不会说你甚么。”孟子修见小妹妹这个反应,顿时心里不是滋味。
“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他,我总是有求于他,却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回报。这一回又是想借着他帮忙让我们出关,但……我害怕会因此连累他。”孟暧道。
听闻她有此一言,车厢内顿时沉默。一直没说话的罗道长道了句:
“你是因为欠他人情而在乎他,还是因为中意他而在乎他,你得分清楚了小暧。人情我们可以帮你还,但感情我们可没办法帮你厘清。”
孟子修转开话题道:“暂时别想那么多,先考虑一下该怎么出关罢。如果詹宇也帮不上忙,我们就得另寻他法了,到时候也就只能依靠子央表哥的户部身份行事。我有些担心阿晴和穗儿她们,她们在前线也没个音信,我们都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走到哪里了。”
“但愿能顺利出关。”孟暧又一次掀开了车帘,望向前方那掩在风雪中、骑在马上的模糊背影,无欲无求的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将自己所有的希冀都寄托在了一个并非亲人、也不算十分熟悉的人身上。于是那背影在她眼中逐渐厚重高大了起来。
……
关山正飞雪,烽戍断无烟。在满目苍茫的雪原上,一座关城映入眼帘。那是抚顺关城,是女真与辽东的边界之处。
浑河,古称沈水,又称小辽河,是辽河最大的支流,水流丰沛,养育着两岸平原之上的人。也会时常肆虐,带去灾难。河两岸都是农家人,亦是跨马佩刀即可上阵作战的兵士。他们世代屯居于这边关之地,年复一年目睹关外游牧外族的劫掠,与他们征战两百年,也开关互市了两百年,恩怨情仇,难以一笔了断。
而抚顺关就建在浑河河谷要冲之北的制高点之上,是建州女真通往辽东平原的重要通道,亦是辽东镇上的重要关隘之一。抚顺关马市,远近闻名,喂养了建州女真的兴盛,也成为大明控制辽东的手段之一。如今马市兴盛,受益于李成梁与现今女真骁勇的首领努尔哈赤之亲盟,这似乎是所有人乐见其成的状况。在那些马市闭市的时期,女真的日子远没有如今这般好过,而有时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女真也会赌一把冲过来劫掠,边关守军也得跟着受苦。
如今的抚顺关守将乃是李兴,此人亦是李成梁家丁。李成梁手下为将的家丁在当地呼作“健儿”,李兴是其中的老资历者,忠心有余,但暮气难振,只求守成。听话是他最大的特色,他牢记李成梁的叮嘱,对努尔哈赤颇有照顾,故而对于女真人在关内外的进进出出,他竟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人数不超五百,未佩戴成建制的兵器,便当是来马市贸易的,全然不管。
这个消息,是锦衣卫百人团赶赴抚顺关后,与先遣抚顺关的探子汇合得到的情报。郭大友听闻情报后,决意放弃与李兴交涉谈判的幻想,速战速决。他不能与李兴陷入消耗时间的拖延之中,他们身后还有一支疑似追兵的千人骑兵团即将赶来,他们必须趁着这段极短的时间闯出关去。
进入抚顺关之前,郭大友先派孟旷混入城中,观察了一下马市的位置以及附近的地形,孟旷将马市周边的地形和关键位置记在心中,出城与郭大友等人汇合,并在地上绘制出了地图。郭大友指着地图做了部署:
“所有人,一会儿全部藏起盔甲武器,牵马入马市。分十个什队,队长见我手臂挥舞指挥。我会寻机会上东北角的角楼,你们肯定能看到我。你们按照顺序一队一队混出关去,莫要惊了关内的守军。顺利的话我们能毫不打草惊蛇地出关,但如若不慎惊动了关内守军,那就突围。孟旷,你的任务是埋伏关城总衙,随时准备劫持李兴。听明白了吗?”
众将士齐声应道:“喏!”
“好,准备出发!”
作战会议解散,众人开始着手做准备。孟旷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正在马儿旁边做准备的穗儿,悄然询问郭大友:
“穗儿怎么办?”她担心自己不在穗儿身边,她会遭遇不测。
郭大友翻了个白眼,道:“你俩黏在一块了?让她跟着第一队最先出去,她好端端一个人,又不是残废,有手有脚的还不能自己随队出去了?”
孟旷还是不放心:“可万一出关不顺,起了冲突要闯关……”
“你放心,她那一队我把黎老三和竹妍都安排进去保护她了,我还派陈当归监护她,保证她不会掉一根毫毛。你们俩啊……我真是憋了一路了,我可提醒你们,收敛点,队伍里的人看你们眼神都不对,你俩太亲昵了。”郭大友忍不住道。
孟旷:“……”
第191章 闯关东(十)……
十一月初三,傍晚酉初时分,今日的马市即将闭市,众人赶得时辰正好,即刻开始行动。
孟旷和郭大友率先进城,他们牵着自己的马,将盔甲和武器兜了包袱挂在马背上,戴着毡帽装作是买卖牲畜的商人,先从内关口入关城。在马市外围假意绕一圈,二人分头行动。孟旷牵马往关城西南的军衙而去,准备进行潜入埋伏。
而郭大友则往东北角的角楼行去。
孟旷将自己的马拴在军衙后门的道路旁,浑身上下只带了一只匕首,从守卫军衙的卫兵视线死角翻/墙而入,借着茫茫白雪的掩护,她一路无声无息地入了军衙。她翻进来的位置恰好是校场的一角,此时校场之上空无一人,地面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连脚印也无。她便贴着墙边往军衙正堂摸去,那里应当是李兴的居所。
整个潜入的过程异常顺利,她避开了一些在军衙内行走的下级军士,摸到了正堂,并顺利找到了正猫在炕上烤火取暖,喝酒吃肉的李兴。老家伙年过六旬,一张大盘子脸有点蒙古人的感觉,满面斑白的胡须,喝得醉醺醺的,双颊赤红,醉眼迷离。
这状态,可真是正中孟旷下怀,就怕你清醒着,眼下你倒是自己醉了。
孟旷是从窗户中窥探到正堂内的景象的,她掩好窗户,直接轻身跃上了正堂的屋顶,轻手轻脚地蹲在屋脊螭首的背阴处,举目远眺,能望见东北角的角楼,她在等待那里的信号。当然她是看不清角楼之上的人的,以她的目力也不行,因为实在离得太远了,加上有风雪遮蔽视线。她要等的是号角声,如果不慎惊动了关城守军,郭大友将抢夺角楼之上的号角吹响,发出警报。一旦接收到警报,孟旷将立刻翻下屋顶,闯入屋中劫持李兴。
另一头,郭大友牵着马来到了角楼之下。角楼是建在城墙之上的,厚重的关城城墙十分宽阔,可以跑马。有一斜坡可上城墙顶端,称作“跑马道”。而跑马道口,有士兵戍守,郭大友想要上去,得先过这一关。
郭大友将马缰挂在身边一根旗柱子上,呵了口气搓了搓略微冻僵的双手,立在原地像是个等待买家的闲人一般四处张望。他的注意力一直都落在守卫跑马道口的卫兵身上。那是个老兵,中等身材,满面沧桑,也不笔直地站着,就倚在墙边,腰间还挂着一个酒葫芦,明显是个酒鬼。
郭大友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他先入了马市,寻了个卖酒的铺子打了一壶酒,然后提在手里,装作闲逛一般回到了旗杆边,然后打开酒壶,嗅着酒味儿,陶醉地小啜酒液,喝完后故意发出“咔~”的爽快之声,表示他喝到了好酒。
果不其然,他卖力的表演吸引到了那卫兵,那卫兵挪着步子向他走了过来。郭大友心知如今快到城卫换班时分了,马上就有值夜班的城卫兵换岗,这酒鬼卫兵肯定松懈,加之他在外站了也有两个时辰之久,腰间酒葫芦里恐怕早已空了,这会儿冻得手脚发麻,定要来讨酒喝暖身子。
“兄弟,给口酒喝?”那卫兵凑到郭大友跟前,油里油气地说道。
郭大友把酒壶往怀里一抱,摇了摇头,憨里憨气地道:“这是俺花钱子买的,不能白给你。”他操了一口山东口音,这对他来说并不困难,他早年间就在山东当了好些年的兵。而辽东这地界有操山东口音的人出现,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