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下(46)
如此,孟旷总算放下心来。罗洵离去,郭大友则对她道:
“等你妹妹回京,张位可能会派人上门来谈婚事了,不知道你妹妹是个什么意愿。当然啦,还得等你出了狱再说。”
孟旷略有隐忧:“婚事……再说吧,我也得问过小暧。其实说实在的,我本身不反对这门婚事,但如果詹宇始终无法脱离张位的大家族,我害怕小暧在那种环境里会很不适应。”
“嗯……这也是个问题。”
“我一直都希望一家人能不受搅扰,自由自在地过日子。也不知我这愿望,终我这一生……究竟能不能实现。”孟旷轻声说道。
牢狱中,传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
当日晚食时分,诏狱外再度传来了动静,有人来了。不多时,狱卒就领着一个身穿黑色斗篷,提着一个大食盒的穗儿出现在了孟旷和郭大友的牢门前。
“阿晴!”穗儿摘取了头上的斗篷帽,颤抖声线的呼唤在耳畔响起,犹如天音。孟旷一看她清瘦了许多的面容,娇小的身子显得更瘦弱了,眼眶顿时就湿润了,奈何她趴在长条凳上狼狈不堪,一时间也没办法站起身去迎接她,只是向她伸出手去,含着泪笑喊她的名字:
“穗……你来了呀。”
牢门锁链总算打开了,穗儿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扑到了孟旷身边。看着她臀腿渗出的血染红了布衣,眼泪“唰”就掉了下来,泣道:
“他们怎么……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莫哭莫哭,我不碍事的,你别看打出血这么吓人,其实不很疼,没有伤筋动骨。等皮肤结痂,就好了,真的不碍事的……”孟旷努力地抬起手捧住她巴掌大的面庞,拂去她的泪水,笑着安慰她。
可穗儿并不相信她,她只觉得孟旷是在逞强。近一个半月未见,她日思夜想的都是她,希望她能全须全尾、毫发无伤地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与自己团聚。可这愿望还是落空了,她就知道入了狱哪还能保全,所谓的苦肉计,总是得受苦的。
穗儿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她吸着鼻子,打开手边的食盒,端出香气四溢的吃食来,道:
“我给你带好吃的了,你快吃吧,也不知这牢里的饭食如何,我感觉你瘦了好多。”
孟旷看她带来了一大只蒸得香气四溢的整鸡,四个白馍,三碟喷香的炒素菜,还有松软的甜糕。孟旷苦笑道:“这么多我吃不下。”
穗儿似是有些不情愿道:“当然也不是全给你吃的,我也给郭大哥带了。”说着拿了一个大空碗,取了两个白馍并一些炒菜,撕了一个大鸡腿、一根整翅,送给对面的郭大友。
郭大友接过碗,笑着道了句:“真香啊,多谢穗儿姑娘赏饭,老郭我是沾了光了。”
沾了谁的光那自不必说,孟旷觉着有些不好意思,穗儿这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孟旷吃饭,穗儿却旁若无人又小心翼翼地揭开她的衣背。孟旷“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那布料已经因为血渍干涸粘在了皮肤上,一扯开就带起了一大片血丝,刺痛她的伤处。
“很疼吗?对不起。”穗儿眼泪汪汪地问她。
“没事……没事,穗,你别急,我先吃饭,吃完了你再给我上药。”孟旷颤抖着唇,努力平静声线回道。
“嗯……”穗儿凑到她跟前,靠在了她的肩上,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与后颈,仿佛这样可以缓解孟旷的疼痛。孟旷努力吃着饭,要让穗儿放心。二人分离时久,一朝相逢虽有顾忌,仍不可避免相依相偎,亲密无间,温暖彼此的心灵。
对面牢房的郭大友嚼着鸡腿,捧着手里的饭,觉得也不那么香了。
第171章 朝局斗(五)……
褚一道派来给郭大友上药的人就是周进同,这小子近来十分殷勤,经常跑诏狱,给郭大友和孟旷送东西,耐心照拂他们在牢中的生活。今次,他随穗儿一起来了牢里,也是顺道。
周进同手里拿着个膏药罐子,用竹片挖出一团散发着药草清香的白色药膏,小心翼翼地抹在了郭大友露在外面皮糙肉厚的臀腿上。他的臀腿处有着一条一条吓人的红印子,但没有打出血来,只是淤积在皮肤下面。膏药的清凉与伤处的疼痛让郭大友眯起眼来,他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对面的牢房之上,但里面的情形却被一块布给遮住了。
穗儿要给孟旷上药,但孟旷是女子,又不能在这样的环境里随随便便脱衣服,细心的穗儿便在客栈里自制了一对铁丝钩子,可以勾住牢房的门柱,以此拉开一大块深青色的布,遮挡住外面人的视线。
“唉,我说同子。”郭大友悄然出声,对周进同道,“你这膏药哪儿来的?还挺舒服的。”
“这是灵济堂找清虚师傅拿的,有奇效。”周进同笑道。
“你还知道去灵济堂?”郭大友奇道。
“我哪里知道,那还不都是穗儿姑娘的功劳。她这几日便和灵济堂的几位师傅汇合了,因为她现在也算是被软禁,走到哪儿身边都跟着锦衣卫,也不允许离开北司附近的那家客栈,所以她也是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能去灵济堂一趟。”周进同道。
“我记得,咱们离开京城前,灵济堂就关门了。什么时候重开了?”
“也就最近的事,据说是那位次辅张部堂找到了灵济堂,之后灵济堂便光明正大地继续开门营业了。”
郭大友心想,果然如此啊,看来如今灵济堂倒是因祸得福,被大官老爷给庇护了。
郭大友似是想起了什么,坏心眼地问道:“同子,你现在可还欢喜那穗儿姑娘?”
周进同的脸刷得红了,忙摇手,张口结舌:“没有没有,头,您别胡说。别百户听见了出来就要了我的小命……”
“呵呵呵呵呵……”郭大友无情嘲讽,“瞧你那怂样儿,有色心没色胆。”
周进同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也只能老老实实给郭大友抹药。郭大友逗傻小子玩,但也不忘给他个台阶下,鼓励了他一下:
“同子,你呀就是有点傻里傻气的,做锦衣卫身体上能力是有的,就是还缺了点脑子。以后做什么事记住谨慎小心为上,遇见事了多想想,别什么事都闷着头想也不想直来直去的,你这叫没心没肺。以后跟着我还有你百户,好好学,学好本事再想些儿女情长的事,现在这世道不太平啊,我们锦衣卫更是朝不保夕,随时身处险境中。就连我也不敢说可以脱离上前线的风险,更别说你了。你若是娶了个姑娘,却辜负了人家,你能心安吗?”
“头,我省得的。我真不是觊觎穗儿姑娘,只是她也长得忒好看了,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你说我能不多起了些心思嘛。但我也知道自己蠢笨,长得也没百户好看,各方面都不能和百户比。但现在……百户却成了女子,这让我……让我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了,我脑子里一团浆糊。”周进同颇为纠结地说道。
郭大友叹息一声,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昔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却成了女人,我这心里头啊……那滋味没法形容。但你换个角度想想,昔年也不是没有巾帼英雄。替父从军的花木兰,唐初的平阳昭公主,宋朝抗金名将梁红玉,包括本朝开国之初的山东唐赛儿,都是一等一的女中豪侠。咱们也许是应该庆幸,能遇见这么个奇女子,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福分。也许有朝一日,十三也能荣登史册,名垂青史,呵呵,那咱们也能跟着沾光了。”
“但……百户身为女子却喜欢女子,这……”周进同还是转不过弯来。
郭大友道:“你纠结这个做什么?就允许你喜欢女的,不允许你百户喜欢女的?”
“不是……可这不对啊。”周进同笨嘴拙舌说不出个道理来。
“什么对不对的,人情哪有什么对与不对,有的不过是人心的选择而已。她和穗儿姑娘,这种深厚的缘分和牵绊,我觉得她们会产生远超友情的感情,是很正常的事。等你有心中真正欢喜的人,你就会明白了。”郭大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