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下(52)
纳吉,也就是所谓的定盟,其实孟旷和穗儿早在九年前就完成了这一步,她们彼此间曾互赠礼物,孟旷把自己贴身戴了多年的玉佛给了穗儿,穗儿则送了她一个绣着大雁的荷包,这两样东西,二人至今都还小心珍藏着,玉佛穗儿一直贴身佩戴着,哪怕当年遭遇各种虐待,也小心藏在身边。而那个大雁荷包,孟旷怕丢了,一直珍藏在家里的百宝柜里。
由于穗儿已无亲人家庭,纳征这一步也被省略,因为她一人就代表全家,进了孟家,这个家都基本上要给她掌着,下不下聘礼似乎也没有那么必要了。而请期这一步更是无从选择,为了赶在开赴辽东前成亲,她们只有一天时间。
这一日是十月十九日,孟旷会永远铭记这一天。她和穗儿在灵济堂内举行了婚礼,礼节从午间开始,一直延续到黄昏时分。
当日,灵济堂外并未张灯结彩,也未开门宴宾,更未吹拉弹唱、敲锣打鼓,反倒是关起门来,闭门谢客。这场估计是前无古人、惊世骇俗的女子与女子的婚礼,在灵济堂内悄然开始了。当日筵请的宾客寥寥数人,孟旷邀请了锦衣卫内的关系最铁的同僚——罗洵、郭大友和周进同,穗儿则以她自己的名义请了郡主朱青佩、班如华、赵苏之、邱白四人。
上午是准备时分,主家由二哥孟子修在外代孟旷接客,男宾络绎而来,开始入席笑谈。女客们则进入后堂,入席的入席,窜门的窜门。作为主角的穗儿和孟旷,一个在西厢,一个再东厢,分头化妆做准备。
孟旷有生以来第一次施妆,这对她来说是全新的体验,但整个过程并不怎么舒服,雪白的铅粉扑在面上,画眉、点腮、抿口脂,面上好似带了一层面具,比她的修罗面具戴着还难受。最后照镜子一看,几乎要认不出自己。这到底算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尽管妹妹和帮忙给她化妆的二嫂白玉吟说她美绝了,孟旷只觉得很不习惯,她觉着自己还是不施粉黛看着最舒服。而由于她的发丝不及一般女子那样长,也不过只是垂及背心的长度,挽起男子发髻足够了,但女子的很多发饰做不起来,故而最终还是给她做了最为简单的鬏髻,再戴上早在数年前家中就为她备好的头面——嵌玉花钿、璎珞围髻、凤凰挑心下配团炎分心,簪上金满冠,戴上这一头的华贵,妆容即成。
孟旷还是头一回体会到自家的富贵,她们孟家生活简朴,衣食住行几乎与寻常百姓无异,她只知道舅舅家有财,却不知自家竟然也能这般富贵,置办得起这样的头面。有道是一朝为官,再不是民,锦衣卫是皇家亲军,她父亲做了这么多年的锦衣卫,要敛财其实极为容易,但她父亲却十分克制,从军多年,攒下来的也不过是女儿的嫁妆罢了。
过午后开午宴,若按传统的做法,这是流水席,要一直开宴到黄昏。但孟家今天的婚礼并非如此,只是家人与宾客团坐在一起开宴,作为新人的孟旷和穗儿此时还不能出来,只是在后堂等待,她们只能吃些点心垫肚子。而前堂宴厅内,二哥孟子修替代了本该是新郎承担的接待宴宾的任务,作为高堂的舅舅、舅娘则与家中子弟后辈和一众宾客把酒言欢。
一直等到黄昏时分,也就是进入吉时,婚礼才正式开始。两女子成亲,本不分嫁娶。但若按照传统观念做判断,此番应当是穗儿嫁入孟家,因为穗儿本身并无家庭,她与孟旷成亲后,是要与孟家人在一起生活的。所以在婚礼的安排和行动上,孟旷和穗儿便有了差异。比如孟旷本身并不盖盖头,她虽身着一身凤冠霞帔的嫁衣,但需要她去西厢房外接穗儿。穗儿房外守门的人由孟暧和白玉吟充当。其实孟暧和白玉吟都是孟家人,这不符合礼仪,但这个婚礼不可以常理度之,便只以与穗儿的亲厚程度来择人。
孟旷闯过了孟暧和白玉吟这一关,才能开西厢门迎接穗儿出来,并用红绸花结牵了盖着红盖头的穗儿往前堂去行礼。她们要从侧面的夹道绕到前院,在前院跨火盆入堂。入堂内,先三跪九叩,祭拜供案之上的天地君亲师及祖先牌位,这叫做拜天地。随即三跪九叩坐在大堂主位之上的舅舅、舅娘,这叫拜高堂。最后新人互相一拜,这叫做夫妻交拜礼。
孟旷这一袭装扮,惊得众人难以言语。婚礼举行过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孟旷身上难以移开。众人心目中那假小子孟晴,自幼就没怎么好好梳妆打扮过,更是从未文静温柔表现出女孩子的样,如今却身着凤冠霞帔,俊美面容被妆容衬托出难言的女子霸气,好似君临天下的女皇般迎娶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一幕仿佛是发生在梦境之中,令人众人恍惚间唏嘘感叹。世事沧桑,一个人的变化可以多么巨大,真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
也许只有罗道长可以保持平静,他是看着孟旷一步一步成长到如今,这个女孩子有多努力,又有多优秀,长辈之中只有他最清楚。他也能时常看到闲居在家时的孟旷那不修边幅的女儿家模样,对她的女子装扮并不会有太多的惊诧。
礼官恰是罗道长充当的,虽然让一个清修道士主持婚礼似乎很是不入流,但对孟家来说,再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拜堂完毕,孟旷还要牵起穗儿,往洞房而去。洞房实际就是西厢房,二人进入后,按照安排继续完成礼俗。沃盥双手已备行礼,秤杆挑去盖头称心如意,吃下同牢食,饮下合卺酒,剪下发丝以结发,从此二人便是终生的伴侣,不离不弃。
因为第二日一大早她们二人就要出发,故第二日的新妇拜公婆的礼俗便挪到了今天,舅舅、舅娘移步到西厢房前堂上座,与孟旷完成结发之礼的穗儿,则端了茶,敬给二老。舅舅、舅娘吃茶,最后要对新妇穗儿说些叮嘱告诫的话。奈何舅舅、舅娘这一日不知是不是太过感动,二老说出来的全是盼着穗儿和孟旷能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的吉祥话,倒是根本没说什么训诫之言。
敬茶结束,众宾客退出门外,闹洞房这个步骤,众人也就都省却了。因为闹洞房的目的,本是为了打破新郎新娘初见时的尴尬与生疏,但孟旷和穗儿之间不存在这样的问题,相反她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弥足珍贵,容不得其他人来占用。众人都十分识趣,于是天还未完全黑下来,西厢房内就只剩下孟旷和穗儿两人。
孟旷从揭开盖头时起,状态就一直不大对劲,因为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穗儿的身上,片刻都无法移去。穗儿本就是极美的女子,她的五官娇艳明媚,有着一种天然的魅惑力,而她说话声线柔美,身材又娇俏玲珑,能瞬间激发起人的保护欲。但平日里的穗儿着装朴素,由于常年处在底层,她甚少会盛装打扮,孟旷就几乎从未见过粉黛妆点后的穗儿。
而穗儿今日的妆容着实太令人惊艳了,粉黛胭脂全都点缀得恰到好处,将她五官的美衬托放大到极致。尤其那琥珀杏眸若含清泉,汩汩涌动着隽永情思,顾盼间熠熠生辉,简直迷人到移不开眼。不仅仅是孟旷,其实当孟旷揭开盖头时,在场所有人都被她惊艳。
而如今独处,孟旷更是不能将眼睛移开她片刻,送走客人掩上门后,她返身回来就将穗儿打横抱起,团在怀中亲昵,近距离欣赏她的容颜。穗儿被她吓了一跳,不禁失笑道:
“你怎的这般猴急,先卸了妆再说,不然咱俩这一头的钗,一脸的粉,你也不嫌难受得慌。”她窝在孟旷怀中,勾着她的脖颈,望着她施了妆点的面容,只觉又重新认识了一遍孟晴这个人。她的晴姐姐原该就是这样一个大美人,男装的锦衣卫孟旷并不是全部的她。但穗儿心中也清楚,缺了锦衣卫孟旷,孟晴也是不完整的,孟晴就是过去所有的她的集合,她的所有经历决定了她成为如今这样一个令穗儿无比着迷的人。
孟旷轻吻了一下她的唇瓣,顺从了她的话,将她放了下来。放下她后,圈在她腰间的手还不松开,动情地赞美了一句:
“穗,你今天真是太美了……”
穗儿打从心底泛起甜腻的滋味,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道:“这会儿倒是嘴甜起来了。”
二人相互帮忙拆解发髻,褪去嫁衣,又用早就准备好的温水洗去面上的妆容。孟旷先照顾穗儿洗干净了面容,当她重新兑了热水准备擦去自己脸上的胭脂水粉时,穗儿才突然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