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下(40)
骆思恭就像被点着了的炮仗,指着郭大友怒道:“你!郭八,我还没说你呢。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说说看,你和孟十三在一起搭档多久了?怎么就看不出来她是个女的?啊?”
郭大友的脸顿时涨红了起来,有些挂不住。孟旷翻了个白眼望向一旁,假装自己不在这里。但郭大友到底是厚脸皮,仍然笑眯眯的面对上司的怒斥。
只听骆思恭继续道:“我让你们出这个任务,目的其一是让你们能到外面避一避,你们身边带着个不省心的女人,本来就在京中留不住,出了京还能引蛇出洞,从错综复杂的局势中分离出针头线脑来。其二,是让你们到外面来查和李穗儿相关的那幅图的事。当初我给你布置任务的时候,这两条我重复了好几遍,你应该听得很清楚罢,让你们到余杭查倭寇只是个伪装的壳子。你也不想想,军火和倭寇的案子本就是你四哥在跟,你还跟他抢什么?原本杭州大闹潞王等人过后,你们就该消停了,我是没想到你还真的这么执着,非要去九龙湾插足此事,你是不信任你四哥?还是第一天进锦衣卫啊?”
见指挥使替自己撑腰了,张东威在旁边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不是谁也想不到汪道明这厮和李穗儿的事扯在了一起吗?我们要查李穗儿的事,自然而然最后就查到了汪道明这厮的头上,然后这厮还策划了倭寇军火案,所以和四哥的案子撞在一起了。我执意要去九龙湾,本也没打算要抢功,只是怕沈哲和汪道明跑了。指挥使,您要知道形势比人强,那天我们只是上山去探探情况,哪里晓得事态急转直下,最后没办法,为了自保,捅了马蜂窝。”郭大友苦笑道。
呵,她就知道这次出来郭大友向自己隐瞒了真实的任务目的,孟旷心里冷哼一声。她知道老郭向她隐瞒真实目的的原因是不希望她感情用事影响任务,也是防止她把真实目的透漏给穗儿,让穗儿心里产生不该有的想法。只是心知肚明的事被抬到明面上来,她多少还是有些不爽。
“得了,不说了。”骆思恭摆了摆手,然后道,“郭八,之前你抓进来的那两个人,就是老六和那个女真人,现在他们在刑讯房里接受问话,等审完了,也得跟着你们上京。那个女真人确如你说,是舒尔哈齐的部下。而老六……唉……没想到我北司也被渗透了,这个老六啊,他熟知锦衣卫的审讯套路,一张铁嘴,太难从他口里得到点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了。”
老六?孟旷一头雾水,难道说是十三太保行六的“生死吏”冯承?他是北镇抚司管档所千户,管档所负责管理朝廷上下所有王公贵族、文武百官的档案文书和各类监察记录。她有些疑惑地看向郭大友,郭大友恰好接收到了她的目光,解释了一句:
“就是穗儿姑娘所说的那个跟踪张五的假冒书生。”此前郭大友一直也没机会把这件事告诉孟旷。
孟旷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原来那假冒书生就是冯六?别说穗儿了,就连孟旷都从未见过冯承冯老六,他是孟旷晋封十三太保典礼之上唯二没有出席的十三太保,除了他就是汪道明了。这个人极度神秘,孟旷去锦衣卫档案库查资料时也从不曾见过他,不知道他成天都在什么地方出没。没想到,他竟然和汪道明成了一丘之貉,帮着汪道明跟踪张允修,传递情报。
此时,骆思恭转头看向孟旷道:“李穗儿和张允修的安危,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安排人手暗中保护了,他们会安全地跟着咱们一起上京。好了,我也不能在这里久留,我还得去应付陈炬呢。你们,都把嘴闭紧了,戏演好了,老老实实一路上京,莫要再给我惹什么乱子,听到了吗?”
“是。”郭大友、孟旷和张东威同时拱手应道。
骆思恭与张东威一起离去了,牢房之中又只剩下了孟旷和郭大友,孟旷不禁出声问道:
“为何冯承会和汪道明结为同伙?管档所……难道是他看到了什么机密资料?”
郭大友应道:“现在还不好说啊,我昨夜会了会咱们这位神秘又低调的六哥。其实我和他关系很好,是棋友。说实在的,若论聪慧程度他可能不及我,但若论所知多少,我是远远不及他一根毫毛。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是对整个大明皇朝上上下下数得上名号的人都知之甚详。这些年他管理着管档所,不知阅读记忆了多少情报资料,我们是很难猜测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又是什么促使他与汪道明合作了。‘生死吏’的名号不是胡乱起的,他知道多少见不得人的秘辛,但凡他说出去,就要叫人下地狱,就好似那地狱里的生死吏一样,掌管着生死簿,控制着人阳寿的长短。”
他顿了顿,继续道:“还记得我曾和你提过一次关于李穗儿生母的事吗?我说锦衣卫北镇抚司管档所有当年的宫廷秘辛记载。早在七年前,也就是我刚入北镇抚司那会儿,老六曾给我看过隆庆年间的秘档,这个秘档是他的师父当年秘密留下的。如今回忆起来,我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也许他当时是在试探我,看我对这件事是否有兴趣,也许是想与我结为合作关系,深入调查此事。也许他当时就已经知道张居正和李穗儿的一些事情了。但后来,他没有选择与我合作。”
“莫非……当年前往山西截杀叶尔羌使团的锦衣卫中,有人与冯承存在什么关系?”孟旷忽然灵光一闪,问道。
郭大友捻着面上的胡须,长叹一声,没有再回答。
第167章 朝局斗(一)……
七月初二,午前,北京城东南广渠门外,官军大队车马从广渠门入城,一路穿街过巷,又过崇文门进入内城,径直往锦衣卫北镇抚司而去。
大队人马中,几辆囚车十分显眼,沿途上吸引了不少百姓围观,议论纷纷。孟旷坐在独属于自己的囚车中,将蒙面的黑巾往上扯了扯,遮盖住大半张面孔。实在是眼不见心不烦,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这么丢人过。
自小到大她坐过马车、牛车、驴车、骡车,就是没坐过囚车,这次回京却这么“风光无限”,这一路上她都心情不佳。加之,囚车中环境并不多么好,风吹日晒雨淋她是一样都逃不过去。为了把戏做足了,她和郭大友不得不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以欺骗陈炬。看着一路上陈炬洋洋得意的模样,他恐怕当真认为此番能把郭大友和孟旷置之死地,并且给与以骆思恭为首的趾高气扬的锦衣卫以沉重打击,以此再度打破厂卫平衡,使得东厂获得主动权。
孟旷对这种争权夺利的事实在是厌烦至极,在她心中这都是无谓之事,她最关心的是她大半个月没见到穗儿了,这一路再怎么辛苦,她都能忍下来,只是见不到穗儿让她无法忍受,她思念成疾,心中无比抑郁,每日都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包括另一驾囚车里的郭大友。
此外,对于妹妹、二哥和罗道长,她也始终无比挂念,自从离开杭州,她就再没见过家人们。不知二哥的伤如何了,妹妹听到她被抓会不会很害怕很伤心。他们应当也已经启程回京了,路上是否一切顺利?
尽管骆思恭许诺她会派人手保护穗儿,穗儿身边还有郡主的人帮衬着,携着张允修上京应当不存在什么问题,孟旷还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半途中再出什么乱子。因此她每日都会多番询问骆思恭派下来照顾她和郭大友饮食起居的周进同,询问他穗儿的情况。
周进同这小子,几个月未见倒是成熟稳重了许多,由于此前他在京中跟着郭大友出任务犯了错,被假装卖鱼翁的方铭打晕丢进了猪圈,从此失尽颜面,而如今他自己的顶头上司两人都被抓了,所以他目前在锦衣卫中的处境有些尴尬。这尴尬并不完全在于他被人瞧不起,而是大家都觉得他这么个没用的家伙居然可能要飞黄腾达了,见到他就有种羡慕嫉妒恨的情绪。
此话怎讲?此番出来执行郭大友、孟旷抓捕任务的锦衣卫基本都是北司和南衙的核心人员,也都算是骆思恭的心腹,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郭孟二人眼下看似落魄,实则入了京可能就会翻盘,乃至于高升。此时便是周进同表现的最佳时机,让郭大友和孟旷看入了眼,直属上司提携不在话下。顾看郭大友和孟旷的事,是周进同主动请缨的,这小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当然也不完全是出于这样的目的,他对于自己的两位上司,心中还是有情义在的。他知道暗中保护穗儿的锦衣卫头头是谁,也有此人的联系方式,所以每日也都勤勤恳恳地为孟旷打听消息,并忠实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