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下(13)
“所以我要随你去,你现在失去理智了。沈哲到底杀得杀不得,不能让你来判断。”穗儿坚持道。
“杀还是不杀,有郭大友判断,他是我上级,我会听他的。你不要跟来。”孟旷道。
“你在敷衍我,孟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十多种办法抢在郭大友反应过来之前先把人解决了。”
“穗儿!你不要逼我发火。你到底想怎么样?”孟旷已然压制不住怒气地冲到了穗儿面前,双手掐在她双肩之上,掐得穗儿生疼。
穗儿忍着痛,咬着牙道:“你在生你自己的气,气你这些年对班如华的忽视和冷漠,才会导致她遭遇了这样的事。我怎么能看着你以这种心态去出任务?晴,你冷静点。让我跟你去,你这样会忽视很多细节,错过很多情报。在眼下这样的态势中,稍微错过一点情报,就很可能是贻误战机的大事。”
孟旷掐着她双肩的手力道逐渐减弱,显得颓唐。她呼吸粗重,最终还是把想要爆发出的怒气压了下去,恢复了冷静。这对她来说并不容易,她是个急脾气,特容易暴怒,一旦暴怒必然会有人或物遭殃。但自离京后这么长时间,至少面对穗儿她几乎不曾红过脸。
“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孟旷松开双手,穗儿却伸手揽住她脖颈,拥入她怀中。孟旷颤抖忐忑的心因穗儿拥抱的动作缓缓平复,柔情浮起,她环抱住她腰肢,感受到她身躯的温软,她气息的芬芳,孟旷一瞬实在有些恍惚,这一路走来,她这样拥抱她的机会似乎越来越少。
穗儿轻抚她的面庞,道:“傻瓜,我不疼。”
此时郭大友在外面敲门了:“十三,准备好了吗?我们得走了。”
“啊,好的,马上来。”孟旷忙应道,随即她看向穗儿道,“穗,你换我的衣服罢,跟我一起去。”
“嗯。”穗儿笑了,孟旷禁不住低头啜吻了一下她的唇,然后送穗儿到屏风后更衣。穗儿动作迅速地换上孟旷的寻常男装,打散发髻,利落地挽起男子髻束发,并找了一个幞头将她特殊的发色隐藏起来,顺便再于脖颈处系了一条方巾,以便需要时遮住面庞。她的模样若是不蒙面,人家一瞧就知道她是女子。
就在穗儿更衣的这段时间,孟旷听到了自己房间外面响起了信阳郡主朱青佩的声音:
“郭千户,这一趟,我随你们去。”
“郡主你也要去?这……是为了什么?”郭大友有些意外。
“有点私人的原因恰好要去一趟平湖,还望郭千户帮个忙。就算你不带我去,我也是要跟着去的。”郡主很坚决地说道。
郭大友似乎陷入踌躇,也可能是在判断郡主的目的,一时没有回答。此时孟旷开门走了出去,并带上了门。她眸光看向信阳郡主,见她一身低调的武服,手中提着剑,神色如常,但眼底有着无法遮掩的血丝,仿佛压抑着某种相当负面的情绪。
“郡主随我们去也挺好,多个帮手。八哥,穗儿也随我们一起去。”孟旷开口道。
郭大友蹙着眉望着孟旷,这一趟他们是去出任务的,任务内容是抓捕沈哲和他背后的倭人,带这么多无关的人做什么?
“穗儿清楚平湖的情况,能帮上忙。”孟旷补充道。虽然这个理由并不充分,但郭大友看她态度坚决,心想这小子……这姑娘到底是儿女情长,离不开自己的小情人。罢了罢了,她非要带李穗儿去便让她带就是,到时候出任务,让这些无关人等在别处等待,也并不耽误事。如此,倒也算是有接应的人。
于是他点了点头,道:“好吧,收拾好立刻下楼到马厩牵马,不能再耽搁了。”说罢他自己率先下了楼。
此行四人,郭大友、孟旷、穗儿和朱青佩,由于是紧急任务,此行不乘坐马车,骑马赶路。中途还要转换舟船摆渡,古仲文已经将线路都安排好了。穗儿并不会骑马,需要孟旷带着她共骑一马,郡主的马术精湛,骑马赶路不成问题。
孟旷带着穗儿赶到马厩时,郭大友和朱青佩都已经骑在马上等待了。孟旷牵出自己的马,先将穗儿扶上马,孟旷将马鞍马镫都让给了她,她自己扶着马鞍轻身一跃,便敏捷地跨上了马,坐在马鞍之后,她双臂环绕过穗儿的身躯,拉住马缰,双腿控制着马儿,呼呵着驾马出了客栈马厩。
穗儿看到了郡主随行,她什么也没说,但此时她心中有着不大好的预感。郡主此行目的太过明显,她是要去报仇的,替班如华向沈哲复仇。孟旷心知肚明,却并不阻止,她有私心,她答应自己不杀沈哲,但可以让郡主杀了沈哲。穗儿叹息,这两人都失去理智了,她没有办法阻止,也许她应当找机会提醒一下郭大友。
自杭州城赶往平湖县,路途并不算很遥远,但因为水网密集,渡水相当麻烦。四人沉默赶路,从六月十五日午后出发,至当日晚间,抵达了与平湖所临近的嘉善县境内。天已黑透,看不清道路,一行人决定今夜暂时留宿嘉善县城,明日再入平湖。正好这里也是穗儿的家乡,穗儿久未归乡,正好可以看看家乡这些年的变化。
嘉善县城还是穗儿儿时记忆中的模样,这么多年了没有什么改变。水乡人家,河网密布,人家尽枕河,出行全靠撑船。他们这种牵着马进水乡的人,一看就是外来客。道路狭窄,刚下过雨,青石板路滑,边上就是水道,再加上是夜间,他们依靠着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的红灯笼照明,小心行路,生怕一个不小心落水。四人排成一列纵队,牵着马进入夜间的嘉善县城。小县城夜里也没有什么宵禁一说,但夜已深了,街上几乎看不见人。
穗儿凭着记忆,寻找到了昔年与自己家只隔了一条街的一家客栈。客栈果然点着灯,还在候客。众人进入后,掌柜的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三匹马也被伙计牵入马厩休整。
客栈老板还是穗儿儿时所识得那个大叔,只是十多年过去了,他已双鬓斑白,不复年轻。入住房间时,穗儿感慨地对孟旷道:
“这客栈老板姓黄,我叫他黄阿叔,他很喜欢分小点心给街边的孩子吃。我有好几次饿了两天没饭吃,最后都还是他好心给我东西吃。但他现在……好像不认识我了。”
“你打扮成这样,他自然不可能一下认出你来。但你外貌特殊,他总会记起来的。”孟旷安慰道。
“是啊,我们此行隐秘,我都不敢和他打招呼,怕他认出我来。”她苦笑道,随即她咬唇,踌躇道:“晴,你等会儿陪我回家看看好吗?”
“你家屋子现在是卖出去了吗?”孟旷问。
“没有,那屋子是当年马成业用张居正给的钱财购置的,马成业把地契房契给了我娘亲。我娘亲过世后,地契房契是我自己保管,我被带离嘉善时,地契房契也一起带走了,这屋子便只是闲置了下来。”
“你回一趟家乡不容易,自然是要回去看看的。”孟旷立刻答应下来。
二人在屋内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补充体力,便关上屋门,悄然出了客栈。夏日夜色中的嘉善县城,水流声合着蝉鸣声阵阵作响,显出别样的静谧清幽。二人没走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老旧的宅子门外。这是一间典型的水上人家的宅子,白墙黛瓦,墙壁上爬上的青苔藤蔓很有岁月的味道。紧闭的门扉上落着一把生锈的大锁,穗儿抚摸着那把锁,这把锁还是十二年前她离家时落上的,至今未曾变。穗儿从荷包中取出一把一直随身携带的钥匙,有些费劲地打开了这把生锈的大锁,吱呀一声推开了宅院的门。
她步入其中,孟旷紧随其后,并用火折子点亮了手中的提灯。屋内并不宽敞,但收拾得很齐整,一切都落上了厚厚的灰,并因为潮湿的天气,很多东西都发霉了。当穗儿望见厅内一角娘亲的纺车时,久远的记忆浮现,她的泪水不自禁地落了下来。孟旷心中很伤感,这里是穗儿自幼长大的地方,也留存着她最美好的记忆,离开家乡后,她就被彻底卷入了一场波谲云诡的斗争之中,至今无法脱身。
孟旷无声地陪着穗儿,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拂去屋内各种物品之上的灰尘,对自己说起这件物什的往事,说其她与娘亲曾经生活的点点滴滴。孟旷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娘亲,泪水缓缓在面上流淌,她没有去拂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