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声与循途(9)
作者:庸责己
时间:2018-11-07 12:18
标签:成长 音乐
林衍深吸一口气,指挥棒指向弦乐最后一排,贝司首席正紧张地看着他,两人无声交流一秒,演奏员轻轻点头。
指挥棒在空中弹出一个精致的小弧线,贝司低沉的声音缓慢流淌开来。
《困灵》前十小节是贝司的solo,接下来十小节也只加入了一个圆号。
穆大才子专属的第一主题由第一小提琴奏出,出现在第三十六小节,第二主题由双簧管引出,出现在第七十二小节。
第一主题主询问,第二主题意回答。
这部交响诗是一出以赋格形式展开的自问自答,整部作品表现出四种情绪的极端:矛盾、挣扎、退缩、接受;而钢琴在其中承担最重要的情绪转折:从挣扎到退缩。
穆康并没有在音乐里放入原作中可能有的“伤感”情绪,他觉得痛苦在此并没有说服力。林衍英雄所见略同,他演绎的钢琴怡然自得,以殉道者的姿态面对铜管铺陈的冲突。
如此荒诞,如此不羁,却如此让人忍不住……信服。
故事最后两小节,是八拍渐弱的定音鼓,鼓棒轻触边缘,将或明或暗的主张以一种无限的姿态传递出去。
指挥棒停在半空,林衍的呼吸微微颤抖,远处长号反射出刺目的光,让他不禁眯起了眼。
他仍在沉湎,未从情绪中抽离,汗水打湿额边的发,悄悄滴到指挥台上。
情绪漫长得仿若跨过世纪,无声在空间里发酵。管小小捂着嘴,眼里是久散不去的震撼;方之木双手紧握,缓缓闭上眼。
陆明庆第一个站起来,激动地高喊道:“Bravo!”
这声喝彩终于划破凝滞的时空。
“Bravo!”
“Bravo!!”
山呼海啸的掌声和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争先恐后涌向舞台,林衍不情愿地被带回现实,放佛经历了一场穆康的精神洗礼。他眨眨眼,呼出一口气,慢慢放下指挥棒。
那一秒,那一刻,伴随耳边络绎不绝的欢呼,林衍虔诚地许下了一个心愿:
穆康真是……太好了,我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Gramophone:《留声机》,英国著名的古典音乐杂志,以月刊形式发行,由苏格兰作家康普顿·麦肯齐于1923年创立。
第九章 _追声与循途_
穆康在林衍转过身谢幕的那一瞬间居然有点儿后悔。我应该上去的,他懊恼地想。
音乐厅里欢呼声震耳欲聋,陆明庆狠狠拍着穆康的肩膀,管小小还在发呆,方之木隔着她拼命朝穆康喊:“穆大才子,了不起,真了不起啊!”
他一连说了七八个了不起,扯着嗓子吼道:“你不上去吗?”
管小小终于回过神,闻言复杂地看了穆康一眼:“真不上去?风头都出成这样了,赶紧去收个尾。”
穆康无奈地说:“怎么上去?蹦上去?”
穆康并不想出风头,也不觉得有什么尾值得收,他的心思很简单:林衍满脸是汗,他想给他递张纸巾,再给他一个鼓励的拥抱。
《困灵》的情感冗杂沉重,光走下来就已经很费心费力了,林衍得倾注多少心血,才能带领乐团演出这么震撼人心的效果?
穆康烦躁地想:别鼓掌了,让他下去休息行吗?阿衍很累啊,下半场还要演《火鸟》。
无人知他心中语,掌声持续了十分钟,林衍足足谢了五次幕,才勉强平复了观众热烈的情绪。
中场休息时,陆明庆意气风发地拉着穆康朝校领导们耀武扬威,管小小只身一人去厕所补妆,出来时正好和管啸打了个照面。
“怎么样?不错吧?你听到效果了吧?”管啸兴奋地说,“我跟你说,张老板肯定脸都绿了,林指实在太厉害了,我们都……”
管小小出声打断了管啸的喋喋不休:“哥。”
管啸:“……啊?”
管小小冷静地说:“就是今天了。”
管啸:“什么?”
管小小认真地看着管啸:“我等不下去了。”
管啸心猛地一沉。
“我算是明白了,他永远走得比我快,无论我怎么追,都不可能追得上。”管小小漂亮的脸上浮出焦躁神色,“既然这样,我更应该赶紧拉住他。”
管啸心想:终于来了。
管小小不管不顾地说:“……趁我现在还能碰得到他。”
管啸为难地说:“我早就说过了,你和穆康不合适。”
管小小:“他和谁合适?”
管啸:“……”
他不是怼爷,此刻直面自己一根筋的亲妹,实在不敢把“林衍”两个字说出来。
管小小犀利地说:“他和谁都不合适。”
管啸只好说:“你觉得他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管小小无所谓地说,“他就是一注孤生,根本没有谈恋爱的脑子,我先拉住他,再慢慢教他喜欢我不就行了吗?”
管啸被他妹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震惊了。
“再说这么多年他身边也没有别的女生,就和我关系最好。”管小小咬着嘴唇,“说不定……说不定他其实也在等我。”
她目光中闪烁微弱的希冀:“你说是吗?哥?”
管啸沉默地看着他妹,心头交织心疼与矛盾,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下半场的《火鸟》依旧赢得了满堂彩,观众的热情都快把屋顶掀翻了。林衍第一次谢幕时点起了陆西峰和管啸,第二次谢幕又和邱黎明李重远拥抱,第三次谢幕点了所有打击乐,反反复复走上走下,竟然落到了无人可点的境地。最后还是邱首席打了个手势让演员们火速撤台,才成功带走了谢不完幕的林衍。
演员们在后台边收拾东西边聊天,陆西峰大声地说:“林指第一个就点我了!”
管啸不服:“第一个点的是我。”
陆西峰:“是我。”
管啸:“是我。”
陆西峰:“怼爷,你说说看?”
李重远埋头给琴松弦,还沉浸在《火鸟》最后林衍给的盛放情绪里,随口说:“没注意。”
林衍和邱黎明同校领导合了几张影,走到指挥专用更衣室,一眼就看到穆康正靠在门口等他。
穆康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辛苦了,阿衍。”
林衍还没来得及说话,穆康已经伸手抱住了他。
穆康在林衍耳边低声说:“谢谢你。”
林衍:“……”
为什么要谢我,你这么好。林衍在心里默默地说。
穆康很快就放开了林衍,催促道:“快换衣服,喝酒去。”
穆康穿一身便服在后台得意洋洋地对各位演员进行演后点评,先嘲笑管啸有两个错音,又讽刺陆西峰最后几个高音差点就冒泡了,拉来无数仇恨。保安大叔暗中观察这位不明人士许久,最终确定他既没拿乐器也没带乐谱,连演出服都没有,妥妥儿的无关人员。
保安大叔拦住穆康,严肃地问:“你是演员吗?”
穆康:“……”
陆西峰也严肃地说:“他不是。”
保安大叔:“无关人员不得进入后台。”
穆康尝试解释道:“我不是无关人员,我是作曲家。”
“除了演员其他都是无关人员。”保安大叔正气凛然地说,“请出去,先生。”
穆康:“……”
陆西峰:“哈哈哈哈哈哈,请出去,先生。”
穆康只好说:“外面等你们,带阿衍去喝酒。”
管啸忽然喊了一声:“傻逼穆!”
穆康:“嗯?”
管啸:“小小呢?”
穆康:“在外边等啊。”
管啸欲言又止,考虑了三秒,摆摆手说:“滚吧。”
管大哥一边捅管子一边苦思冥想,到底怎么说才能劝住自家那位名叫管小小的偏执病重症患者?
穆康熟门熟路地沿演员通道走出剧院,管小小手里提了个塑料袋,正在打电话,见到穆康立马招了招手,和那边说了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他们呢?”管小小问。
“还在换衣服和瞎扯淡。”穆康说,顺手接过了塑料袋,“这是什么?”
管小小:“啤酒。”
穆康:“买啤酒干什么?一会儿直接去沸点了啊。”
沸点是这帮人常去的酒吧,名字虽然听起来闹腾,其实走的是小资路线,有两个水平挺不错的爵士乐队驻场。
管小小:“我现在就想喝了,不行吗?”
“行,当然行。” 穆康随手打给一罐递给她,又自己开了一罐,猛灌一大口,打了个哆嗦,“就是有点儿冷。”
管小小:“喝喝就暖和了。”
穆康:“嗯。”
国立大剧院位置临江,今夜天边高高悬挂了一轮满月,月光洒在江面,本该是波光粼粼的朦胧美景,此刻却不知为何,暗暗透着瑟瑟凄凉感。
两人靠在栏杆上自虐似地吹江风,一个看江面零星的采砂船,一个心怀鬼胎地看身边的人。等的人一直不来,穆康已经无聊地喝完了两罐啤酒,一瞥管小小,发现这姑娘大概喝得比自己还要多,脸已经开始红了。
穆康鬼使神差地想:林衍的脸好像喝酒时不会红,怎么会一冻就红呢,因吹斯挺。
他掏出手机给李重远发微信。
-穆康:怎么还不出来?
-怼爷:又来了一批要合影的领导,马上。
穆康啧了一声,开了一罐新酒。
管小小忽然说:“穆康。”
穆康:“嗯?”
管小小:“一会儿我哥和邱黎明的女朋友都过来。
穆康不在意地说:“哦。”
他一仰头干了四分之一瓶,身体终于渐渐暖了。
管小小又问:“那你呢?”
穆康:“我什么?”
管小小低声说:“你的女朋友呢?”
穆康莫名其妙:“我没有女朋友啊。”
管小小:“我知道。”
穆康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姑奶奶,您又怎么了?”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本来还算可以忍受的江风踏着起伏江面忽然肆虐起来,卷起漫天寒意扑向这对男女。管小小的长发迎风飞舞,露出衣袖的手指发冷,蒸腾的酒意却在不安好心地鼓动着她。
她眼里划过破釜沉舟的决心。
管小小大喊道:“穆康。”
穆康吓了一跳:“啊?”
管小小:“你觉得我怎么样?”
穆康以为她问唱歌的事,想了想说:“进步很大,尤其是音色,几乎……”
管小小大声打断他:“不是说这个。”
她酒壮人胆地一把将穆康堵在栏杆上,红彤彤的脸蛋冒着热气逼近心上人,专心致志地凝望自己喜欢了十几年的脸。
这张脸深邃又英俊,眼里永远透着嚣张、狂妄、不屑、随意。这个人独一无二,无以伦比,是管小小梦中永恒不变的the one。
管小小郑重地问:“你觉得我做你女朋友怎么样?”
穆康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管小小,近到终于看到了管小小眼里的自己。她装满酒意的瞳孔闪过一丝慌乱,又痴痴缠着沉沉情意。
穆康知道她不是开玩笑。
他毫无经验,人生都没处理过这种事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难得手足无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