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声与循途(45)
作者:庸责己
时间:2018-11-07 12:18
标签:成长 音乐
李重远背好琴走出排练厅,裹着花香馥郁的夏末凉风打出几个字:
-我觉得他俩差不多了。
-首席:“不多”是多少?
-怼爷:大概就这个月。
-西峰:我操?真的?
-怼爷:真的,老子都要被闪瞎了。
-管啸:很明显?
-怼爷:是。
-管啸:上个月方之木发去过林指家后发信息给我,说他俩关系挺好。
-首席:他也看出来了?
-管啸:结合怼爷的线报,我估计是。
-西峰:所以林指得手了吗?
李重远绕过广场远离游客聚集区,独自一人踏上回家的街巷。他琢磨片刻,还是扫兴地往群里发了一句:-看起来还没有。
-西峰:操。
-首席:怼爷您推一把?
-怼爷:我也想,他俩之间太黏糊了,找不到地方下手。
-西峰:旁人都插不进去的感觉是吧?
-西峰:我也遇到过,没事儿,硬插啊。
-管啸:……
-怼爷:怎么插?
-西峰:可能要借助道具。
-怼爷:然后呢?再来点润滑是吧?
-西峰:操,不是这个意思!
-管啸:你们聊,我睡了。
-首席:我也睡了,晚安。
第四十三章
穆康用心写出的东西绝无丢人可能。若把第一次排练当做L团对名不见经传的穆康的资格考试,被考察的对象毫无意外拿到了最高分。
管理层满意至极,纷纷或明示或暗示地向史蒂夫表达了“如果穆先生能一直给我们写东西就好了”这一美好愿景。史蒂夫脸上挂着笑,满口答应说“一定尽力说服穆先生”,心情却复杂难言,拿不准这桩“来了个穆先生送出去了个Evan”的买卖到底做得合不合算。
然而史蒂夫的想法无关紧要,穆康本人也用不着谁来说服。
宝贝疙瘩的合同就在这里,穆康早已把L团拉入了“自己人”范畴,对组织的态度开放敞亮。
美中不足的是,穆康最近遇到了一件颇为棘手的事:向来体贴窝心的林三岁,忽然在猪蹄的撺掇下和自己闹起了别扭。
事发当晚,林衍心满意足地啃了半盆猪蹄,先起身去洗手间洗手,后又重新坐回餐桌,轻描淡写地对穆康说:“以后排练你都别来了。”
穆康正在啃最后一块猪蹄,含糊道:“……嗯?”
林衍:“这部作品我来排。”
穆康用力把肉咽下去,莫名其妙地说:“本来就是你排啊。”
林衍仿佛一朝之间忘掉了驾驭多年的君子做派,很不讲道理地说:“我的意思是,接下里的排练你都别参与了。”
穆康夹菜的手倏忽停在半空,震惊地说:“什么?”
从来只听说过作曲家客串指挥自己的首演作品,没见过指挥家越俎代庖直接篡位的啊?
两人隔着餐桌干瞪眼,一个神情执着寸步不让,一个一脸茫然不可置信。
林衍坚定道:“就这么定了,以后你别来了。”
穆康:“……为什么?”
“你的想法我不认同。”林衍说。
“我的什么想法?”穆康依旧摸不着头脑。
林衍:“对于音乐的想法。”
穆康尔康状伸手:“等等。”
林衍:“嗯?”
“林三岁,讲讲道理。”穆康放下筷子,好声好气地说,“这是我写的,对于音乐的想法应该我自己最有发言权吧?”
林衍看着穆康没说话,目光里没有丝毫软化迹象。
穆康耐着性子问:“你说是不是?”
林衍不置可否:“这是我的决定。”
穆康费解不已:“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啊?”
“你考虑一下。”林衍并不打算解释,起身开始收拾碗筷,以彬彬有礼的口吻威胁道,“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指了。”
穆康:“……”
两位音乐家直到就寝时分也没达成共识,连睡觉前的“晚安”仪式都有不欢而散的意味。穆康苦思冥想到半夜,想破脑袋也没明白林衍这般无理取闹到底是想干嘛。
瑞士高原的夜晚悄无声息,湖边小镇正在沉睡,宁静一如往常。
偏偏有两颗心不甘寂寞地辗转跳动,激烈却胆怯。相爱的人既想靠近,又怕自己的唐突伤害到对方。
林衍睁着眼,目光透过黑暗,聚焦到模糊的天花板。
万人迷Evan Lin有一个深藏心底的秘密。他为之经年独行,算不清耽误了多少良人。
在地球彼端,始于某个暖春傍晚,他与自己一生的爱情不期而遇。
恣意妄为的他径直闯进他寂寞而忙碌的生活,隔着钢琴自信地对他说:“林指,愿意屈尊来试试我的排练吗?”
他的不羁笑容、他的似火热情、他的英俊面孔、他的才华横溢……他的一切都让同为天才的他惊为天人、怦然心动,不假思索便献出了自己的真心,哪怕在这场独角戏里,他失望过、悲伤过、放弃过,也不曾后悔。
他虔诚已久,终遇神眷。
那个人再次风风火火来到他身边,神通广大得像个造梦师,把他黑白照片一般毫无烟火气的生活装点得五光十色。
这是一个亘古岁月被地外行星撞击的梦,一蹴而就改变了冰河期生态系统,林衍站在原地猝不及防,忽然被夏日香气温柔包围。
随之而来的还有音乐、食物、果茶、鲜花、野鸽、水鸭、湖水、雪山交相辉映的繁华色彩。
尽管这场梦即将结束,他仍欣喜不已,毫无遗憾,因为过了这么多年,他的曾经沧海依旧是那么耀眼、那么好。
林衍满怀感激,不敢奢望,更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得到。
他唯一的坚持,就是绝不允许为自己造梦的心上人妄自菲薄。
若连你都否定自己,我的这场梦还有什么意义?
七年前的他,曾在黑夜里辗转反侧,只为倾尽全力争取所爱之人。
七年后的他,身处似曾相似的黑夜,无声呐喊,愿为所爱之人放手一搏。
既然他不愿说、不敢碰,那就由我来说、我来做。
林衍看起来温润如水,实则做事固执坚定,一旦做了决定,就不再动摇。这晚他睡得比穆康好,第二天一大早起床正打算出门晨跑,却在卧室门口看到了理论上这会儿应该还没起床的穆康。
穆康独自靠在走廊,双手抱臂,头发蓬乱,像是被廊灯寂寞舔舐了一夜,两眼无神地说:“林三岁,我们谈谈。”
林衍吃惊地问:“你没睡觉吗?”
穆康从喉咙深处“嗯”了一声:“我……不想和你吵架。”
“我没和你吵架。”林衍说。
穆康眼里布满血丝,低声吼道:“你都他妈威胁老子说不指了,还不是吵架?”
林衍轻声叹了口气,只好说:“那就谈谈吧。”
两人在餐桌上摆开阵势,早餐将就成了简化版:人手只有一杯奶两片烤土司。
穆康习惯成自然地拿起一片土司帮林衍抹巧克力酱,林衍也不插手,隔着餐桌注视穆康娴熟的动作。
此情此景,煎熬却温馨,林衍垂下眼,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我想了一晚上,这事儿不是不行。”穆康把土司递给林衍,摆出促膝长谈的姿态,“但你一定得给我个解释。”
“就是那个解释。”林衍接过土司,“你的想法我不认同。”
穆康:“那我也还是那句话,我的什么想法?”
林衍:“关于音乐的想法。”
穆康喝了口奶:“具体点?”
林衍沉默半晌,一字一句地问:“真的想让我说吗?”
这句内容平淡的问话被林衍说得洞幽烛远,像一颗瞄准穆康心灵深处、呼啸而至的子弹。
穆康心一沉,慢慢把杯子放到桌上,和林衍凛然对视。
众所周知,指挥家林衍从不出错。
而不为人所知的是,他的绝对正确、他的清澈眼神,都建立在直面人生困苦的不反复、不妥协、不退缩。
纵然刚愎自用如穆大才子,也只能望其项背。
林衍看着穆康,再次问道:“你说还是我说?”
指挥家的视线透明而犀利,拒绝一切似是而非,让穆康无所遁形。
他苦笑着想:又来了,他又知道了。
场景从热带丛林变幻至阿尔卑斯山,连空气都仿佛镀上赤道热度,林衍和穆康再一次陷入了由音乐而起的拉锯战。
这出拉扯难耐而焦灼,孜孜不倦敲打作曲家的不甘灵魂,洞察人与人性的割裂。
“你一直没说真话。”林衍说,“你在逃避。”
穆康微弱地说:“我没有。”
林衍平静地说:“你有。”
穆康没接话,双手抱臂转头看着窗外,成了颗拒不合作的孤独顽石。
他本不该如此孤独,他本就期望林衍可以再次一击即中。
事到临头,穆大才子忽然反水,既不想自己说,也不愿林衍说。
可故事要继续,拉锯战里一定要有人先说话、先退让。林衍心如磐石,并不怕冷战,穆康却难以忍受僵持的氛围。
他万般珍惜和林衍相处的时光,每分每秒都想朝他微笑、和他说话,最好如同阿尔卑斯山雪线以上的积雪那般,终日被阳光亲吻,永世不化。
和林衍之间的拉锯战,穆康以前没赢过、现在也不打算赢、未来更是一场都赢不了。
若沉默有罪,我不认罪。穆康破罐子破摔地想,沉声道:“我说。”
林衍:“好,我在听。”
穆康慢慢地说:“这是莫梭的故事。”
林衍没说话,眼里满满都是质疑。
穆康看了林衍一眼,移开目光挫败道:“好吧,莫梭以及……我自己的故事。”
林衍:“什么样的故事?”
穆康艰难地说:“自我审视,和……”
他盯着桌上的牛奶杯,心头自尊翻涌,叫嚣着堵住了试图发声的声带。
林衍不留情面地替他说完:“自我嘲讽。”
穆康抹了把脸,抬头看着天花板,大声说:“对。”
林衍亲眼捕捉到穆康的痛苦,又心疼又无奈,悄悄握紧双手。
穆康重重吐出一口气:“非得让我说出来吗?林衍?我以为……”
我以为你心知肚明,也不会再问。
湖边清晨安静得像演出开始前的音乐厅,两人坐在餐桌两端,彼此的呼吸明明清晰可闻,却仿若隔着鸿沟。
林衍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情绪似乎毫无波动:“我知道,但我不赞同。”
穆康冷冷道:“我赞同。”
“所以我才让你别来了。”林衍说,“我们意见不统一,会影响进度。”
穆康都快被林衍气笑了:“这是我的作品。”
“你交给了我指挥。”林衍顿了顿,反问道,“还是说你想自己指?”
穆康心猛地一颤,瞪着林衍道:“这是什么蠢话?当然得你指。”
林衍点点头:“我是指挥,自然有发言权,对吗?”
穆康:“……对。”
“既然你不愿说真话,还不如交给我。”林衍微微抬头,和穆康笔直对视,“你相信我吗?”
他即使坐在餐桌前仍自信优雅,言语间有驾轻就熟的不容置喙。
旁人或许难以理解,穆康却再明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