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o are you?(64)
作者:吃素
时间:2018-08-21 02:44
标签:轻松
章心宥盯着渐凉的咖啡,在脑子里消化舒月凉刚才的话:“那他一定是很想要个家,很在乎这个家了……”
“是的。”舒月凉斩钉截铁地承认,“他在乎这个‘家’在乎到超过在乎我和星忆的地步。”
章心宥疑惑地“什么?”“我不是很懂您的意思……”这个家,不就是舒月凉和舒星忆吗?
舒月凉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没有直接回答,慢慢地说:“我大致可以理解他的想法。觉得只有家人才可以让他无条件、不用计较利害的付出,不用在情感上害怕得失和背叛,让他从以往那个颠沛流离的境地里挣脱出来。
“他爱我,他也爱着星忆——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不是用荆寻的方式。
“他用一个完美丈夫的角色爱着他的妻子;用一个完美父亲的角色爱着他的女儿。”
章心宥有一点明白了,却还忍不住为荆寻做辩白:“可他认定的妻子,也只有您啊。他对别人不会这样的……”
“正因为是我,他才在乎得这么用力,用力到他只记得我是他的妻子,是他女儿的母亲,忘记了我是舒月凉——忘记了我也爱着他。
“我相信他会为了我上刀山下火海,却并不是想要去看他上刀山下火海的。”
舒月凉觉得自己和女儿像被荆寻用玻璃罩子罩起来,还是防弹玻璃,看着他在外面赴汤蹈火,回来一身是血还永远挂着微笑告诉你“我爱你们,我没事,不要担心”。
她已经看不到荆寻在笑容背后的其他情绪,他隔绝了所有的交流。
舒月凉并不感动,她觉得悲伤,痛苦,甚至愤怒。
“结婚,是他的自救,离婚,是我的自救。”舒月凉说,“再不分开,先崩溃的那个人是我。”
她看着对面沉默不语的章心宥,轻轻一笑:“是不是有点难以理解?”
有人肯为自己无止境的付出,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件事?于是同她当初结婚时一样,决定离婚的舒月凉,又一次成了众矢之的。
章心宥摇摇头:“换成我和我爸妈就能理解了,如果真的很爱很爱一个人的话,痛在他的身上还不如痛在自己身上……真的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又无法回报,是很难过的一件事……”
舒月凉轻轻吐出一口气:“谢谢你的理解,我把这些说出来自己也轻松了很多。还有一个原因是——离婚这十年来,他跟二十岁相比,唯一的成长就是私生活变成有选择的放飞,即使他在乎你,但这些事他不会说。”
章心宥干笑了两声,“可……寻哥他已经把我拒绝了,”说完自己嘟囔,“这还不如不在乎呢”。
舒月凉听了忍不住哈哈笑:“说实话,我倒觉得他进步了!他会考虑到如何不伤害你了。”
章心宥突然抬头,认真地说道:“舒女士,这点我真的不能理解:就好像说只要对象是他,这段感情就一定要以伤害做结束?可有没有觉得受到伤害是我决定的,不是他决定的啊!”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声音有点大,又赶紧道歉。
舒月凉不在乎地微微摇头,她好像明白荆寻为什么喜欢章心宥,也明白他为什么不敢跟他在一起了。
“章老师,他今年四十岁,已经算是过完人生的一半了。”
不懂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这里来,章心宥不明所以地“是呀?”
“在他二十出头的时候,还有信心有勇气,要脱离他厌恶的那个自己,要过他想要的生活,他迈出这一步并为之努力了十年——结果是,失败了。或者说他认为自己失败了。
“这十年里他留下的痛苦远远比我更多,他能回忆起来的也只有痛苦,要让他再一次踏出这一步,真的没有那么容易。再给他一点儿时间,好吗?”
走出咖啡店已经九点多了,章心宥蹬着车在街道上穿梭,情不自禁地把目光定在一个个与荆寻年纪相仿的男人身上:他急匆匆的想要赶去哪里?他会是谁的丈夫?谁的父亲?他这么晚回家是加班吗?家里有没有人在等他回家?
临别前,他犹豫着问舒月凉:“分开的时候您依然……爱着他,是吗?”
舒月凉不否认,“即使现在我也爱着他——用另一种形式。感情里女人总是比男人走得更快一点,他现在更像是我的弟弟,甚至是我的另一个孩子,他想泥地里打滚儿还是河里游泳都不关我事,我们之间的路早就不再重叠了。”
上车之前,舒月凉又说:“章老师,我虽然说了再给他一点时间,但不是让他对你予取予求的意思,千万别被牵着鼻子走,他被某些人惯坏了。”
多么强大又冷酷的女人啊,章心宥想,无论是对寻哥,还是对她自己。若是荆寻为了自己付出所有,他恐怕会开心得想要炫耀得全世界都知道,而明知道荆寻痛苦也舍不得离开他吧?
可他有这个机会吗?
未今公司依然灯火通明,跟舒月凉分开后章心宥没回家,他格外想见荆寻。
不知道那些过往的话,他虽不甘心却依然会安静地接受荆寻的拒绝。可现在他知道了,他想当面问问荆寻:他说的不够好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不是舒月凉,不能跟他结婚,不能成为法律意义上的家人,他也不需要荆寻的牺牲,就连争取一个开始都不行吗?
“对,不行。”
在章心宥曾经住过的房子里,瘫在沙发里的荆寻看起来疲劳且不耐烦。
财务和法务再三跟荆寻确认胡阅颜是不是真的要离开未今;高小林年后必定离职,可新总监上任还没适应自己的新角色,跟老同事摩擦不断;闵竟没有做任何工作交接就提出了辞职,对接的客户抱怨连连——荆寻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烦心了。
无论在乎的还是不在乎的,这些人好像商量好了似的一个接一个离开他。拼命想要靠近他的章心宥,现在却是他唯一想要远离的对象。
如今的荆寻,未必能像之前一样控制好自己对章心宥索求的程度,他怕自己会像诅咒一样吞噬了对方。实际上,从他意识到对章心宥特殊的情感之后,就已经不再游刃有余了。
章心宥倚着门,手里反复捏着自己的手套,像个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被罚站的那个。“是不是因为……你还很爱星忆妈妈?”所以已经不想再对另一个人认真了?
这问题却换来荆寻的一声嗤笑:“月凉怎么把我说得像个忍辱负重的悲情英雄,我看起来是那么深情的男人吗?”
“她告诉你我离婚的时候很难过,那她一定没有告诉你,我连一句挽回的话都没说。”而是跟随着舒月凉,毫不犹豫地摘下了婚戒。
荆寻看章心宥微微张大了眼睛。好,如果你想知道,那就全部都告诉你吧。
“月凉她早就发现了——发现我并没有那么爱她们。”
没有原生家庭的庇护,荆寻总是得花费一些心思来取得想要的一切。长到二十岁,他已习惯了与任何人随意地建立关系,收割完想要的价值再随意地切断它——他变得很有自知之明,不奢望与谁发生羁绊;他又阴暗地以己度人,将每一个人都想象成如自己一样的混球,不觉得会有这么一个人能让自己乐意去结成一段亲密的关系。
他用这种方式将自己人生中的风险全部转嫁到别人身上。
直到舒月凉的出现。
她跟现在的章心宥一样,带着令荆寻倾慕且着迷的强悍与坚韧。喜欢就坚定的喜欢,想走哪条路就绝不转弯,总是能找到想要前进的方向,一点一点地往前走,从不会止步不前。
他们总是会变成更好的自己。
荆寻在求婚的那个晚上才明白,他一直以来都渴望着这样的一个人,引领他,支撑他,在往后的人生里可以互相交付一切。
他有多么习惯可以随意切断的关系,就有多么痛恨这样的关系,他不想要一辈子这么活着。
他想救救自己。
他们结了婚,有了孩子,荆寻拼命去创造一个幸福圆满的家庭,或者说他认为应该幸福圆满的家庭。他不想愧对舒月凉,不想辜负她的爱和信任,更不想让她因为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好而失望。
他太清楚舒月凉了,她的喜欢很坚定,但从不将就。
可荆寻从没想过,他期待这一份家人的亲密,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亲密。它意外的沉重又尖锐,甚至令他恐惧。
舒星忆的降生,让这份恐惧到了极致。
“第一眼见到自己的孩子,所有的父亲都应该高兴得落泪,是吧?”荆寻缓缓地摇头,“我没有,我害怕她。”
这太奇怪了,他亲生的女儿,他曾万分期待的女儿,他跟自己最爱的女人生下来的女儿,为什么他竟然不感到开心呢?他难道跟那对扔下自己的父母是一样的吗?
荆寻不肯承认这是自己的真实想法。他想着,新手父亲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可是这个过程比他想象得更加漫长和艰苦,且从未到来。
“我总是盯着那个婴儿床里的小东西在想,这是我的孩子,与我血脉相连的孩子,我永远是她的父亲,她的一生都将与我连在一起。”
切不断了。
他问自己,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你怕什么呢?
“将来的每一分每一秒,无论距离远近,我的生命永远被她分割了一半,她的任何事情我都要负责到底!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负责!我不敢让她哭,不敢让她不高兴,我害怕她会问我家的爸爸为什么没那么爱我?
“月凉不一样,她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母亲,把我甩开了。我不但做不了父亲,也做不好丈夫,我不想让她说出‘不需要’,不想让她对我失望,不想让她觉得我做不到!我以为只要坚持得够久我就会变得跟月凉一样,变成一个合格的父亲,一个合格的丈夫。
“你知道那天,星忆为什么哭?”
章心宥愣愣地摇头。
“那几天正是银杏最好看的时候,公园里很多人。月凉去了卫生间,星忆沿着满地的银杏叶跑来跑去,一会儿就跑远了,我应该追上去的,但是我没有。”
荆寻淡淡地说着不得了的话。
“不一会儿她跑回来了,好像被什么吓着了一边跑一边哭,要来找我抱抱。
“可我一下子把她推开了。”
小小的舒星忆,乌黑的头发上还带着一片银杏叶,瞪着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突然陌生的父亲,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那才是我面对她最真实的反应。从那一刻我就明白,我只是用看起来很爱她们来掩盖我没那么爱她们的事实。”舒月凉应该早就发现了,他只能一辈子活在那些轻浮的联结之中,离婚是她给他的解脱。
荆寻说完,静静地看章心宥。
“爸爸讨厌我,虽然那个时候我还小,但我记得的”——章心宥突然想起了舒星忆说过的这句话。眼前的荆寻,甚至还带着一丝浅笑,等他的回应。
“你想让我说什么呢寻哥——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的确是没想到,因为你说的跟星忆妈妈说的,根本就是一回事。
“不是这种亲密关系让你沉重,是你自己让它变得这么沉重!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想让你当完美丈夫、完美爸爸,这世上哪有什么完美的模板?没有那么爱就没那么爱,做不好就做不好,你为什么总是把简单的事情搞得那么复杂?”
荆寻笑了,“简单,你觉得简单?”
“不然呢,一遍又一遍地掩盖真实想法和说一句实话,你觉得哪个更复杂?你怕她们离开你,可最后她们还是离开你了,结果有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