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痒(77)
按照方向,如果外力再次冲向这辆迈巴赫。路边的栏杆抵不住巨大冲力,车辆也会冲下高架桥。
闻珏生还的希望渺茫如尘埃。
陆炡咬着后槽牙拿起遥控器,将画面放大直至不能再大,为得就是让闻珏看清揽胜里坐着的宁嘉青。
他忍不住侧头看向闻珏,“现在你相信我说的了吗,他和你的车祸脱不了干系,宁嘉青就是想至你于死——”
后面的字,如鲠在喉。
陆炡不可置信地凝视着眼前人,手里一点一点松动,遥控器悄无声息地落在地毯中。
——他看见闻珏哭了。
短短几秒钟,陆炡回忆起两人相识的十余年间,却没有检索到他任何一个哭泣的画面。
他从未见过闻珏流下眼泪,甚至与阿暹分别离开加州,也从未从见过他半分消沉与悲伤,依旧步履不停地向前。
陆炡僵硬着脖子,缓缓拧向显示器,看到其上的画面时,瞳孔微微放大。
被撞毁的高架桥栏杆,从铁管中劈出一根银色尖锐的钢筋,扭曲着狰狞的弧度钻向迈巴赫的后座位。
而那里坐着昏迷的闻珏,头被失去效用的安全气囊挤得歪向一边,正对着碎掉玻璃的车窗。
就在冒着冷光的尖端戳向闻珏的眼睛时,那辆从右侧撞过来的路虎揽胜,车窗中倏然探出半个身子。
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伸向闻珏,短短两秒,钢筋贯穿掌心。
而那只手罔顾生理疼痛,不作停顿地拧了半圈将露出的钢筋紧紧握住,借着汽车的外力将钢筋掰向一边,随着动作洒下一圈血珠。
路虎替他挡住了撞毁的高架桥,那辆迈巴赫卡在了栏杆缝隙之中,最终停下来不再动。……又是一道闪电,雨夜陡然亮起光芒。
路虎的车门打开,一个身影从里面跌跌撞撞地爬出,右手掌心还插着断掉的一截钢筋。
宁嘉青艰难地走到迈巴赫的车前,插着钢筋的手撑在车窗边缘,用另一只手轻轻抚过闻珏合着的眼睑。
——最见不得你的眼睛不好受。
耳边回荡着宁嘉青曾经对他说的这句话。
闻珏曾自诩这双眼睛有神明庇护,可不知是神明用肉身替他挡下灾厄。
他注视着屏幕右上角的监控时间,缓缓地眨了下眼睛,泪水沿着下颌滴落。
似在和陆炡说,似在对自己说,“其实我早在11月24日死去。”
闻珏轻轻吸了口气,尾音颤抖,“又在11月25日活过来,可我一直不曾发觉。”
有人将牢笼打开,有人修补羽翼,有人用手捧他飞向天空。
他却不知道,只顾影自怜。
闻珏抬手轻触眼睑,眼前渐渐亮白闪烁,像是鸟飞向天空被炽热的太阳光芒刺伤眼。
他在失去意识前,最后想起的是那时在樟宜机场遇见被骗了所有钱的宁嘉青,后来接他去小餐馆吃了一顿十五新币的套餐。
仅仅十五新币的餐食,十八岁的宁嘉青执着倔强地对自己说:“哥如果你以后遇到什么事,我拼了命地保护你。”
——我拼了命地保护你。
原来他的每一句话,都不曾是玩笑。
第62章 我不会再见他
闻珏睁了眼,眼球接触光线后,睫毛不自觉颤抖。
心电监测仪的响声,冷冽的消毒水味,提醒着闻珏又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他侧过头,呼吸声很重,氧气面罩浮起一层白雾。
看到陆炡背对着站在病房窗台边,依稀听到他用英文在讲电话。
听到窸窣的细响,陆炡回头见闻珏醒来,两三句挂了电话,大步走到床边俯身看他,“阿珏?”
眼前忽然放大的人像,镜架的金属光泽都让闻珏倍感痒痛。
他不禁用力闭了下眼睛,睫毛沾上湿润。
下意识伸手去碰,被陆炡握住了手腕,将扎着点滴的手放平,轻声说:“病症引发的葡萄膜炎,医生说是暂时性的,一周就能退。”
闻珏应声,看向陆炡,唇边发紫,“我的病,你知道了?”
几乎瞬间陆炡的眼眶红了一圈,他颔首,心疼道:“阿珏,你怎么连我也要瞒着?”
三个小时前,闻珏突然脸色惨白,失去意识晕厥。
陆炡立即驱车送他到中央医院,调取患者病历后安排了接诊医生。
急诊结束后,免疫科的主任医生告诉陆炡。
一般来讲强直性脊柱炎的早期患者,短时间内身体不会出现过于剧烈的反应。
这次闻珏晕倒是身体免疫力下降,以及贫血导致的暂时性休克。患者有车祸病史,本为截瘫患者,加上遗传病影响,务必时刻注意身体状况。
严格用药,定期检查,切忌情绪波动。
医生告诉他,这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只能加以控制。若发展到后期,患者将面临巨大的痛苦,必须动手术来矫正脊椎。
陆炡深呼一口气,拿过桌上的消毒纱布,用生理盐水沾湿。一点一点清洁着他的眼周,低声说:“我已经联系了在美国工作的朋友,那边有专业的疗养院,如果要去——”
“陆炡。”闻珏出声打断,停顿几秒,哑声道:“关于先前的赌注。”
陆炡突然苦不堪言,此情此景,闻珏满心里想的竟然还是宁嘉青。
他敛着唇角没说话,继续仔细地将眼睛清理干净,尔后把纱布扔进纸篓。抬眼看着吊瓶中平稳滴落的透明药液,才说:“是我误会了他,愿赌服输,我会请辞检察长一职。”
闻珏慢慢摇了下头,薄唇微微翕动:“我只是想告诉你,从一开始这个赌注你就会输。”
他胸前轻微起伏,“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不会对他死心。”
病房倏然安静几秒,只剩周围仪器冷漠的响声。
陆炡声音低哑,“为什么?”
闻珏唇角的笑容似有似无,随着氧气罩消失又浮现的白雾,“我爱他,抵挡所有丑陋。”
陆炡垂眼注视着他,没再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拨开他额前扎着眼睑的一缕发。
手机突然一阵振动,陆炡看了眼来电,说:“我先接个电话。”
起身要走时,闻珏叫住他,“口渴,想喝椰子水。”
陆炡点头,“我去买。”
他关上病房的门,到走廊尽头的电梯前停了下来,回拨了电话。
蒋鸣很快接通,“U盘没在啊,是一楼这个客厅吗,电视是关着的。”
陆炡皱起眉,“没有了?”
闻珏晕倒得突然,陆炡送他去医院时没来得及把U盘拿走。
一个小时前给了蒋鸣别墅的门禁卡,让他拔下并删除文件记录。
现在却不翼而飞了。
如果是宁嘉青回来看到了视频,此时必然已经找了过来……所以另有其人。会是谁?
脚步声渐远,直至听不见时,闻珏说:“京年,进来吧。”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韦京年提着果篮进门,放在桌上,面露歉意:“来得匆忙,只带了这个。”
他解释,“今天下午我去了一趟枫香晚苑,登门拜访闻哥,可发现家中无人,客厅的电视敞着。”
多余的话,韦京年不再赘述,只问:“看来闻哥对当年的事情,已经大致了解了。”
闻珏颔首,手撑着床面要起身,可腰椎却用不上一点力气,僵硬得像一块钢板。
韦京年过去扶他坐起身,“我叫医生过来。”
“无碍。”闻珏伸手摘下氧气面罩,缓缓道:“我出车祸住院的头一年里,嘉青没来看过我。起初我以为是他不想见我,所以那一年……”
韦京年替他说出口,“那年嘉青对外称因工作原因,搬去枫香晚苑独居,其实是在养身上的伤,被钢筋贯穿的手掌,反复发炎半年的时间堪堪愈合。”
沉默片刻,闻珏轻声问:“嘉青呢?”
韦京年没回答,只说:“明天上午八点的行程,直飞新山一国际机场,最少要驻越南四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