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痒(4)
那时宁嘉青二十出头,刚从国立大学毕业进入家里的公司。
聪明的头脑出色的能力,得到对方公司老板的赏识,很快就拿下一笔大合同。为此宁江很看重他,拟定将一部分股份转到他名下,并且准备交给他更重要的项目。
当时圈里有个叫黄祺的二世祖举办了个派对,邀请宁嘉青也去。他本是不想去的,但因两家有生意来往,不好不给面子。
池州知道黄祺不是什么正经人,私下玩得又脏又烂,名声臭得连路过的狗都得啐两口。可奈何背后的黄氏家大业大,一般情况不得不给面子。
当时他和宁嘉青坐了大半宿,见还没散场的意思,打算回去。
还没走到门口,一群穿着制服的人破门而入。
站在一行人中央,穿着长款黑色风衣,带着金边眼镜的男人,就是陆炡。
陆炡,最年轻的检察长。
任职十年来,无一败绩。任何嫌疑人在他手底下,得剥掉一层皮才能走。
陆炡从风衣内兜拿出证件示意,“经举报,涉嫌聚众淫乱涉毒。”
几分钟后,二楼的主卧便被押出来一群人。各个神魂颠倒,手脚发抖。
陆炡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到宁嘉青的脸上。
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对一个警察说:“还有他,带走。”
这下把池州惹毛了,“我们压根不知道,凭什么要带走?”
陆炡似笑非笑,“有没有,验了才知道。”
那时的宁嘉青只是盯着陆炡,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宁嘉青在看守所被关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检测结果为阴性。
池州记得那天是闻珏来接的他和宁嘉青,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宁嘉青的这个姐夫。
当时还觉得这人比他爸和他姐靠谱多了,对小舅子还挺上心。
后来才知道闻珏和陆炡是朋友,两人在美国读书时就认识。
再加上被拘的消息不胫而走,越传越离谱,惹得宁江勃然大怒。革了宁嘉青的职,同时把计划给他的股份给了闻珏。
闻珏接手工程后,和自家企业合作,弄得商圈里的人只能红眼。
他们才意识到,这是被人设计了。宁嘉青被远调去了胡志明,再回来已经一年后了。
池州觉得就是从那时候起,宁嘉青整个人愈发沉郁,对他姐的事上变得十分偏执。
“我记得当时你不是帮着宁哥去查他那挨千刀的姐夫了吗,怎么没后续了?”
韦京年转头看向池州,这一头漂得的火红的头发,让他脑海中闪过那张照片。
张扬惹眼的蓝发,希腊神话中的纹身,点烟时唇角噙着的笑。
以及台上正在演出的怪诞反常的畸形秀表演。
“上午你说他姐夫是两面三刀的人。”他停顿片刻,声音低了些:“……三不三刀我不知道,但他确实有两面。”
凌晨四点钟,飞往新加坡的红眼航班启程。
经济舱里的大部分乘客,挤在狭小的座位里昏昏欲睡,只有宁嘉青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无尽漫长的黑夜,大地点点星光。
明知道不会有任何的回复,他还是习惯性地打开了手机。
通讯已经开到飞行模式,界面停留在通话记录。有三个未拨通电话,一个是宁甯,另外两个是闻珏。
这么大的事,宁甯不可能不会管,只能是管不了。
闻珏这次被毫无征兆的带走,对方的目的也是宁甯。
现在处于会议期间,她身份敏感。稍不小心被人逮住把柄,失了势拉下票,再想补救就太迟了。陆炡。
想起这两个字,像有火炭烙在神经。
宁嘉青伸手,摘下颈间的菱形铜色吊坠。年代久远,边缘已经磨损掉漆,露出原本的银色。
打开吊坠,里面是一张木星相片。
这是他十岁生日时,母亲攒了微薄的工资带他去了天文馆。
这条项链是进馆时工作人员赠送的礼物,戴了很多年,他鲜少摘下。
宁嘉青借着昏暗的光线,注视着这狭小的照片,木星地表的大红斑渐渐扭曲。
思绪逐渐回到五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陆炡。
不是在举办派对的别墅客厅,而是在闻珏的相册里。
当时宁甯要重新装修房间,把卧室里的所有东西搬至庭院。
闻珏的书很多,除了书房里的,又搬出来四五箱,放在草坪上晒。
其中有一本相册,宁嘉青翻开来看也是偶然。
里面大部分是闻珏在美国读书时拍下的风景照,前半部分是索然无味的公式照片,美好的风景单一重叠,没什么记忆点。
后半部分的照片风格渐渐变化,从威尼斯海滩、尼亚加拉瀑布到布调灰暗的城区街角以以及苦苦挣扎的边缘人物照。
翻到后面,其中一页少了一张照片,右下角的标签是阿拉伯数字:92。
相册的塑膜边缘有磨损的痕迹,代表这里曾经有一张照片,后来被人拿走了。
再往后就是几张毕业照了,一张双人合照吸引了宁嘉青的注意。
读书时期的闻珏相貌和现在并无太大变化,旁边的男人搂着他的腰,两人都笑着朝向镜头。
他抽出照片,背后写着:与陆炡。
照片的拍摄时间为十二年前。
两年后宁嘉青在现实中见到陆炡,对方以检察官的身份将自己带走。
毛发检测结果为阴性,这让检察署的人脸色一变。
没想到检察长的判断有误,而且对方还是宁远集团的人,一瞬间对宁嘉青的态度变得恭敬不少。
让他稍等片刻,等检察长过来签字就可以出去了,问他要不要吃点点心垫垫肚子,或者去休息室睡一觉。
“不用,请问洗手间在哪?”
“这边这边,我带您过去。”
工作人员没敢带他去检查署大厅外的公共洗手间,而是去的环境较好的二楼员工内部洗手间,“洗手间就在最里面,左拐就是。”
宁嘉青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一夜没睡,浮现出浅青色的泪沟。眼白泛红,胡茬冒出一截,看起来实在颓废。
他一向注重形象,还未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过。
这个仇,迟早要报。
刚从洗手间出来,便接到了池州的电话。
“妈的,我就知道没事找事。我这边结果也出来了,哥你上哪去了,我去找你?”
“不用,我回去了。”
宁嘉青收起手机,往回走,听到声音:“没想到你这个姐夫还挺称职,小舅子也上赶着管,就这么爱你老婆?”
“少说废话。”
脚步倏然一顿,宁嘉青看向右前方的房间,门框上挂着:检察长办公室。
他走过去,棕色的木门半敞着,恰巧能看到屋内的两个人。
闻珏坐在原本属于检察长的办公椅上,而陆炡坐在办公桌上。痞笑着的脸,和昨晚在别墅时高高在上的威严模样大相径庭。
“别误会,我可没有滥用职权、徇私枉法。”他从桌子上拿出封信,扔到闻珏面前,“正儿八经的举报信,按程序受理答复。”
“陆检察官一天接到上千封举报信,每个都要亲自跟着去?”
“托你的福。”陆炡靠近他,似笑非笑地说:“要不你今天跟我偷个情?我就立刻放人。”
闻珏侧过头直视他,两人的鼻子几乎要碰到。
他轻嗤一声,没说话。在外从不抽烟的闻珏,却摸过桌上的打火机和软包烟,娴熟地叼了支烟点上。
见他这样,陆炡脸上没了笑,恢复正经模样。他站起身,抬手看了眼腕间的表,“去接人吧,这会应该出来了。”
“嘉青不是会乱来的孩子,以后宁家和你上面人的争斗,别牵扯进他。”
说罢,闻珏低头将烟碾灭在水晶缸里。
香烟的火光,与经济舱内微弱的光线一起灭掉了。
宁嘉青回过神,项链的吊坠已被他牢牢握在手心,黑暗中眼前不断浮现闻珏抽烟时的冷淡模样。
那时难以言喻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现在,如同搁着厚重衣料搔着难以舒缓的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