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漂流(68)
小狗绕着林瑧脚边呜呜叫,林瑧心都快化了,立刻蹲下身摸了摸狗头。登山杖被搁在一边,林瑧双手轻轻扯着小狗耳朵,让小狗水汪汪的黑眼珠朝着钟翊,扭头问身后那人:“是不是和你长得很像?”
钟翊态度一般,低头随意扫了小狗一眼,刻薄道:“它不好看。”
林瑧只当钟翊是同类相斥,捂住小狗耳朵不让它听恶评,搓着小狗脸幸福得不行,“别听他胡说,你好可爱啊,叫什么名字?”
店家这会儿刚好出来,听到林瑧的问话,代替小狗回答说:“它叫兜兜,是我上个月在山里捡的。”
林瑧对同为养狗人的态度总会亲近一点,夸了句:“兜兜,好听”,又想起自家没有名字的罗威纳,叹了口气,“我就取不出这么好听的名字,我家狗都快7岁了现在还没名字呢。”
老板一下就不赞同了,“那怎么行呢,没名字的小狗怎么请长命锁?”
林瑧把狗抱着站起身,看着老板从一个盒子里拿出兜兜的长命锁骄傲展示,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
一直快到山顶的时候林瑧都还在纠结这事儿,一个六年多都没取出来的名字,就这么上山的一会儿怎么能想好呢。
钟翊左手手腕上挂着林瑧买的小和尚木雕,右手牵着他,无奈地问:“你之前都给它起过什么名?”
林瑧支支吾吾了一阵,颇为丢脸地回答:“就小黑啊,小黄,旺财什么的。它小时候还能去狗公园的时候,每次去我一喊它名字,至少有四五条狗朝我跑过来……”
钟翊沉默了,林瑧爬得有点喘,但刚才逛文玩摊子浪费了点时间,这会儿已经快7点半了,他不能歇,于是为了保存体力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卡着点到了观鱼寺门口,开门的小和尚给排队的香客依次发了三根免费的香。林瑧把人拦住问:“小师父,给家里的孩子请长命锁要去哪里啊?”
小和尚指了指大殿的后院,答:“过了正院莲池往后走,东偏殿里有个大师父,找他就行。”
林瑧点点头,道过谢便和钟翊一起跨过门槛进了寺里。
观鱼寺很大,虽然位置稍偏也不好上来,但香火旺盛非凡。林瑧和钟翊俩人都不信佛,混在人群里,只当是来静心观光。
他俩在大雄宝殿前的香火鼎里烧完了香,偷偷避开虔诚的香客们牵着手往后走。
5月底莲池里的睡莲还没开,只有些玉白浅粉的花骨朵在碧色的叶子中间婷婷立着。院子四周立着一圈大理石雕花柱,两个人把石柱挨个儿欣赏过去,雕工精美,一看就造价不菲,上面大多是一些鹿竹带春、松鹤延年的纹样,每个石柱下面还标注写捐献人的姓名和捐献时间。
林瑧看其中一根石柱上看到了老林的名字。
标注的时间离现在竟然有十四年之久了,恰好是林瑧从纽约回国的那一年。这根石柱上雕着重明鸟,图腾是庇护驱邪之意。
林瑧有些讶异和动容,他伸手抚了抚石柱,“我爸只说他在这里拱了佛龛,没提捐过石柱。从前每次来我都是跟着他在前殿上两炷香就去后院听经吃斋饭了,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
钟翊也看到了石柱捐赠的年份,紧了紧林瑧的手指,低声说:“或许叔叔也一直对你心存亏欠,他很爱你。”
林瑧望着石柱笑了一会儿,转身和钟翊继续往偏殿走。他想起钟翊曾和自己提起的母亲,于是也同样以捏他手指的方式回应说:“乔女士肯定也一直惦记着你呢。”
知道林瑧在安慰自己,钟翊朝他歪了歪头。院里池边起了一阵风,风不大,但很凉,差点吹散钟翊的声音,“我倒希望她不要记得我,忘掉那个大山里所有的记忆,过全新的人生。”
林瑧心疼得几乎抽了一下,他想起钟翊曾经跟他说,小时候太想妈妈了,就会从羊山村走一整夜的路去镇上看看刚出嫁的小姨,小姨长得很像妈妈。但是只能见一会儿,因为小姨父不太待见他,说他是个没有爹妈的丧门星,所以小姨连留他在家里吃顿饭都困难。幼年的他觉得小姨的生活比妈妈也好不到哪里去,可却依旧帮不了她。
“但是你有能力帮助小姨和妹妹,也会记得妈妈,已经很好了。”林瑧侧身踮脚,温柔地摸他的眉骨。
钟翊贴着林瑧的手心摇头,脸上有浅浅的遗憾,“我也不知道,这几年我好像快忘记她长什么样了。小姨搬去了永安市里,但我在国外,也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林瑧只能两只手都抬起来,撸狗一样捏钟翊的耳朵,想让他开心点,问:“乔女士以前在家里的时候经常和你说话吗?声音比长相更难忘记,你应该还记得他怎么叫你吧。是就叫名字,还是叫儿子?或者叫狗崽儿?”
钟翊果然没有沮丧了,他觑了林瑧一眼,不想回答,加快脚步径直往东偏殿走了。
林瑧猝不及防被钟翊拉得拽了一下,小狗的心思在他面前清澈得跟一汪清泉没区别,林瑧“诶!”了一声,缀在他身后追问:“不是被我猜中了吧?真叫你狗崽儿啊!”
钟翊猛地转身用一根手指抵着林瑧的嘴唇,蹙着眉头警告:“寺庙重地,禁止喧哗。”
林瑧撇撇嘴,从闭合的嘴里憋出一句:“好吧狗崽儿。”
钟翊把他的嘴按得更紧,“你少占我便宜!”
俩人肩并肩着走进东偏殿,殿里人不多,一个穿着青棕色百衲衣的大师父坐在正座的蒲团上,身前摆着一个香案,一旁是一些工作台和几个正在劳作刻字的小僧人。
林瑧走上前去问请长命锁的的规矩,大师父问:“自己带了吗?”
林瑧一哂,“临时来的,没准备。”
大师父便指了指一旁的锁架,“自己去挑一个吧,挑好了刻字,刻完了再来这边。”
林瑧应了,和钟翊一起去锁架那里选长命锁。
寺庙里锁的款式和材质都比较朴实,基本上是黄铜材质,分量重又结实,就是不怎么好看。
林瑧偷偷看了眼一旁正在刻字的一对夫妻,他们的锁是自己带的,看模样是金镶玉,分量不小。林瑧那人家对比锁架上的长命锁,有点不忍,正在犹豫,钟翊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那只狗闹腾,什么都往嘴里放,纯金又软,你给它打个金锁的拿回去,第二天就会被它啃成大麻花。”
林瑧觉得钟翊说的颇在理,立刻在锁架上挑了一个最大最结实的拿去付款。
排了一会儿排到他们了,刻字的小僧人问:“孩子叫什么?”
林瑧写了两个字递给僧人,动作太快钟翊都没看清,于是问林瑧,“写的什么?”
林瑧不肯说,但小僧人却不解风情,照着纸一字一字地念出来了,“林崽崽,小名啊?”
“大名。”林瑧在案几下面拍了拍钟翊的手背以示安抚,“我家狗的大名。”
小僧人笑笑,说来给家里猫狗请长命锁的也不少,能理解。
刻好字再开完光,走出东偏殿的时候日头就已经高悬了,山里气温逐渐升了起来。林瑧把长袖卷到手肘处,露出修长洁白的小臂,右手腕的牙印赤裸裸地晾着,红疹已经褪了,伤口处长出了一些粉色的肉。
钟翊认命地替他把给“林崽崽”请的长命锁收好,两个人一起在寺庙里逛了一会儿。见到观音阁楼下有棵一层楼高的不老松,树下摆着一案几的笔墨和布条,香客可以写了愿望之后挂上去,据说挂得越高越灵验。
林瑧和钟翊过去一人领了一支笔和一个布条,躬身写字。两个人都没练过软笔,一手墨宝奇烂无比,写好后林瑧拿着两个布条笑了许久,钟翊也笑着把他扛在肩上去绑布条。林瑧坐在钟翊肩上奋力伸手,恰好能抓住最顶上的一根枝丫。
他把布条系好后摸了摸钟翊的头,表示要下来。可身下的人忽然原地转了两圈,甩得林瑧惊呼一声,不得不死死抓着钟翊的头发。
此刻风动,不远处飘来一阵紫风铃的香气,不老松上最高处的两个红布条也同风铃花一起轻轻飘摇,仔细辨认可以看见上面狗爬般的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