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眉眼(94)
两年前钱小姐去世,当时还有人唏嘘,说钱家就钱淑娣这么个独苗,死了还有什么盼头?现在这则消息一出,不承想钱家还有个在国外深造的小少爷,难怪这两年肆林公馆关了门,原是陪小儿子去了。
“叫钱梁泽,我跟你阿姨两票通过。”钱钧鸿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怎么样?算命的说你五行缺水,这名字补水。”
“很好听。”商昀秀笑着点头,嘴上不说,心里一点点记着这些好。
吃完饭回房换衣裳,出来时又变了模样。他将眼镜摘了,换上从前常穿的月色长衫,出门有司机还有一位随行的家庭医生。钱世元吩咐的,他敬小慎微,就怕商昀秀一不留心将自己惹病了。
“虽是开春,风还在呼呼地刮,你别看太阳大,冷着呢。”钱世元找了条白围巾从车窗里送进去,“不管怎么样,晚饭要回来吃,药还不能断。”
“好。”
商昀秀听话绕上围巾,汽车行驶在东兴街,他望见了祥乐汇,招牌竟和他走时一模一样,这个点就开了门。午饭时间刚过,偶尔有人进去出来。
商昀秀透窗往外看,心中思念泛滥,不知这店是谁在经营,是花五还是福祥,当时他把店挂在福祥名下,怕福祥经营不来才让花五帮忙打理。
汽车一驶而过,很快就看不见祥乐汇了。接下来一段路是街区,人比较多,车的速度慢下来,时不时就要避让行人。
“等等。”商昀秀突然出声,汽车一脚刹车停在裁缝铺对面,他直起身子往对面看,那站在门口的男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傅家少爷,傅荣卿。
模样变了一些,又好像没变,商昀秀呼吸一紧,手已经放在把手上了。
这时,裁缝铺里跑出来一个孩子,一两岁模样,小孩伸手要傅荣卿抱,奶呼呼喊了一声‘爹’,傅荣卿答应着,脸上洋溢着宠溺的笑,弯腰将娃娃抱起来。
孩子脖颈上的小围巾太紧了,勒得小脸红扑扑的,傅荣卿上手松了松,神情和动作一样温柔。
接着,裁缝铺里跟出来个白色洋裙的女人,鹅蛋脸,眼睛大而圆,生得极其标致漂亮,她将手上的绒面手包挎在手上,想将孩子接到怀里,孩子扭头靠在傅荣卿街上,“不要娘,要爹爹!”
女人抱不到人,两个大人笑得合不拢嘴。
商昀秀像是窥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事,忙将视线收回来,慌忙说:“回,回肆林公馆吧。”
司机:“您是有什么没拿吗?”
商昀秀摇头,袖子里的手因紧张无措一点点掐紧,忍不住偏头又看了一眼裁缝铺的一家人,语无伦次说:“现在就走,哪里都好,不去三景园了,去...去...”商昀秀的脑袋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头,乱得没了思考的能力,“算了,我不舒服,回肆林公馆。”
他说不舒服,司机哪里敢耽搁,医生直接从副驾驶下来坐到后座仔细询问情况。这两位一直在平阳没出去过,商昀秀顿了顿,问:“傅家的少爷结婚了?”
“是结婚了,还有个一岁多的孩子。”司机说:“我记得前段时间孩子一岁生日宴,来了好些人,那孩子的干爹干娘都是平阳城的大人物呢。”
商昀秀又问:“什么时候结婚的?”
“前年开春,现在算下来整两年了。”
“嗯。”商昀秀答应着,袖子里掐紧的手重新松开,像是想通了。
结婚一点错都没有,傅荣卿没道理等一个‘死人’两年,这样也好,有孩子了才好...
汽车掉头,下午的阳光落在形形色色的人身上。两年很长,人们的衣着有了显著变化,更鲜艳了。好些门面翻新重修,东兴街下来这条步行街焕然一新,万宝楼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变成了一家大型金店。商昀秀找不到万宝楼的甜酥了。
他鼻尖酸涩,偏头望着窗外,默默流眼泪。
1.13 雨
荣卿:
到这里一个多月,年关将近,钱老一家来医院陪我过年了,本以为会是不知所措的场景,可当天值班的医生护士一起,从前很忙,好久没和那么多人一起过新年,我从不知所措变成了受宠若惊,好奇妙。
鞭炮声从窗外传来,外边和我的心一样热闹。荣卿,新年快乐,不知道还要进几次手术室,我现在真想听你的声音,想见你的人,但,大概连这封信我都不敢寄出去。
这里也落雪了,推开窗可以摸到一点,钱老不让玩,我偷偷抓了一把捏在手上,好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雪就化完了。荣卿,我好想好想你。
秀秀
5.23 晴
荣卿:
道理书说做不到每天写信,至少一个月得有一封吧,我心里挂着给你写信的,可醒的时候越来越少,荣卿,我又有那种不好的感觉了,前天望见钱阿姨坐在床边悄悄哭,我装没看见,心里特别难受。怎么办,钱家对我掏心掏肺地好,我要是好不起来,又要辜负人了。
荣卿,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消息,我一觉醒来感觉不到我的左腿了,它像是连在我身上但并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以后是不是走不了路,一辈子得在轮椅上了?
荣卿,晚安,我很想你。
秀秀
11.20 多云
荣卿:
天凉加衣。还是坏消息,我的心停跳了,但我不知道,醒来大家都装作没事人,我也只觉得胸比平常闷一些,钱爷爷的头发白了。
今天晃眼看到日期将自己吓了一跳,荣卿,我离开平阳都快一年了,可这一年对我来说好像也就两三个月那么长,我死了活,活了死,折腾了医生护士,还折腾了钱家老小,荣卿,我有时候想,索性拔了氧气罩,还大家一个轻松吧。
我真的拔了,被钱爷爷边哭边骂,那以后他们轮番守在我旁边,我本不想麻烦人,这下更加适得其反。
不止心脏,我的心好像也病了,时常不想再活着,荣卿,不知道有没有下次,不知道这次的心脏停了还会不会继续跳,我很想你,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秀秀
二年,3.25 晴
荣卿:
手术成功。
今年虽错过了年,但徐阿姨包饺子给我吃了,还碰不得荤腥,馅是素的,前几天吃的都是流食,这饺子就是没味儿我也觉得好香。另外,我也错过了今年的雪,这是我最遗憾的,徐阿姨说雪最大那几天我没醒,但她帮我看了,希望明年我能和他们一起看。
荣卿,我觉得我好多了,好到能够联系你,和你打电话,甚至见一见你,想起来我还有点紧张。
等等,好像不太妙,我坐着坐着又呼吸困难进了急救室。再等等吧,我想平平安安地联系你,担心的人够多了,你歇一歇。
秀秀
二年,8.11 阴
荣卿:
太久不沾地,我不会走路了,不能说不会,是站不稳。腿上的枪伤其实愈合的很好,就是天阴下雨隐隐发酸,最近雨季,下雨频繁,我总被这一股酸痛扰醒,通常在半夜,这个时间选的不巧,我好想你。
最后一次手术了,成功的话就真的成功了。换衣裳的时候我照了照镜子,突然发现自己长丑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用手用力搓一搓倒还好。今天看了报纸,罕见有你的消息,你把银行开出来了?好厉害,可惜的是报社没将你的照片一并附上,我能想起的全是你之前的模样...
荣卿,晚安,依旧念你。
秀秀
此时,打扫钱家别墅的佣人翻到了这几封信,见有日期和地址,拍拍手上的灰,下楼一一投进门口的邮箱。
而裁缝铺这边,车刚开走,傅荣卿怀里的孩子指着开走的车,“滴滴,爹看,滴滴。”
“还叫爹?”傅荣卿捏了一把娃娃的鼻子,“你就乱叫吧,你亲爹快被你气死了。”
“夫人,你试试这件怎么样?”傅荣城拿着一件淡蓝的礼裙出来,在女人身上比了比,视线一眼没往孩子那儿落,“乱认爹的年纪,他不认我,我也不认他,扯平了。”
傅荣卿亲孩子一口,“听到没,你亲爹不认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