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眉眼(54)
商昀秀看他一眼,“纸坊会不会是洪锦文找来的?他气不过,想看你们会不会修改合同。他现在求的也不一定是合作,说不定也想看傅家难堪。傅家一旦同意签合同,鸿福纸业可以就各种理由推脱反悔,可那时候船已经空出来了,放着白损失…”
“不仅要看你们改了哪些内容,他还想修改合同里的违约条款!”商昀秀恍然大悟,“洪锦文真会算计,到时他装好人来接这个烂摊子,租赁价格一压再压,白捡便宜。”
“是了,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傅荣卿连声啧啧,道:“谁能把一个小小的民办纸业和洪锦文联想到一起?八竿子打不着,我爹也想不到。但是多大脚穿多大鞋,也不能有生意就做吧,风险也要评估嘛。不能赚的钱,我不才不要。”
“你才不要。”商昀秀学他傲娇的语气重复这句话,”忽然问,“是谁传二爷花花肠子不务正业?应该把他们通通抓起来,告他们诽谤。”商昀秀两手捧着傅荣卿的面颊,越看越是喜欢,“二爷明明有的是本事,越挖掘越宝贝。”
“识货。”
商昀秀被他这两个字逗得笑出声,接着被对方翻身压着干正事,热汗顺着鬓角一路往下滑,二爷说生病的人是要多发发汗,以后也这么发,一举两得。商昀秀却含糊央求,下次不在屁股上打退烧针。
傍晚来的三景园,傅老爷和夫人不在,佣人说去了督军府。傅荣卿了然点头,走进来碰见他哥在花园修花,一起的还有林婉君。
“荣卿,”傅荣城喊住弟弟,一并看见商昀秀,微微点头,招呼他们过来,“留下吃晚饭,”不等回答,扭头叫佣人去通知厨房。
“爹娘说今儿不回来,就我和婉君吃,多没意思。”傅荣城搁了花剪,“来来来,我们上楼说。”
傅荣卿打趣:“哥,你和林小姐相处得挺不错啊。”
其实之前就不错,傅荣城是书呆子,林婉君偶尔也看书,两人喜好差不多,能聊到一起。傅荣城不藏着掖着,点头兴奋道:“婉君还懂怎么养花,我刚才跟她学了不少。”
“养花?”傅荣卿狐疑:“浇水施肥剪枝,你不会?”
“……”傅荣城一顿,好像是这么个顺序,“会。”
商昀秀说:“应该有讲究,不只是这些。”店里的花草从前是林婉君在打理,确实都照顾得很好,她一走叶子都黄了。
林婉君不好意思摇摇头:“其实也差不多,再注意温度和叶子的变化,逐一应对,有时候叶子发皱也不一定缺水,可能病了,打打虫就好。”
傅荣城:“你看你看,我就说有讲究吧!”
傅荣卿没兴趣听,以前他还敬林婉君有血有肉有骨气,现在怎么看都欣赏不起来…
各自不说话,客厅气氛莫名微妙。傅荣城一心圣贤书,这种复杂情况他简直应对无能。
一个是弟弟的未婚妻,另一个是弟弟喜欢的人,家里还住着两个名楼来的少年,乱套了…
“书…书你看了没?”傅荣城没话找话,“觉得有没有用?”
“看了一些,有用。”傅荣卿受够了,不想带秀秀这么干坐着,带他逛一逛三景园,推诿几句带人出来。
逛完回去拿合同,他也不知道他爹放哪了,在书房翻翻找找几分钟才拿到。
一式两份,商昀秀略略看一遍,找笔划掉六条船,改成四条,笔尖在租赁价格那儿停了一下,这里还得问问傅荣卿的意思,或者直接狮子大开口,四条当做六条的价格。
傅荣卿挑眉,瞥了一眼,“这么改洪锦文能信?”
商昀秀:“这么手写他肯定不信,得重新印。”他把钢笔盖子合上,放回原来的位置:“二爷,准备四条船,你觉得怎么样。”
“四条倒是比六条听着合理。”
“他会再给我一份,到时看他是不是要改违约金额。”商昀秀折了一折,把合同藏进袖子里。
他没将昨晚的事都告诉傅荣卿。
洪锦文竟然连他们在哪里做了什么都能一清二楚,说不定专门喊了人盯着他们。而这个人很可能就在身边。
事出反常必有妖,洪锦文忽然让他来拿合同,想必手上早就拿着一份了,借机考验商昀秀的忠诚度?
修改违约金这个法子太愚蠢,洪锦文怕是只为了考验商昀秀……
那,如果洪锦文先拿到的那一份合同才是假的呢?潜伏在傅荣卿身边的卧底是不是要失信了?
当晚商昀秀回了洪宅,把重新印好的合同抚平,递出去。
洪锦文一页一页仔细翻看,商昀秀不卑不亢等着,足足十分钟,洪锦文推开商昀秀这一份,从抽屉中抽出另一份摔在地上,“自己看,自己看看哪里不一样。”
商昀秀弯腰去捡,露出一脸茫然,翻看完意识到数字对不上,脸色一变“怎么会这样?我从傅老爷书房拿的,为什么不一样,我不知……”
洪锦文截住他的话,压着火冷哼道:“你不知道?商昀秀,我看你就是被傅荣卿迷了心。你爹娘还在世的时候,傅家没少欺压他们,你该做的是趁现在替他们争一口气,而不是为了小情小爱,脸都不要了!”
“洪老板,我不明白。”商昀秀攥紧合同,“明明你手上有一份,还叫我去拿。其实一开始就没打算信我吧?”他松了松手劲儿,把合同展平好好放在红木桌上,“这的的确确是我按照您的吩咐从三景园拿回来的合同,另一份我不知道是谁给您的,但我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知根知底,你宁愿信他也不信我?”
“怎么信?自从傅荣卿踏入祥乐汇那天起,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前有满城疯传他在追求你,接着又诓骗齐柏请什么戏班来店里,公然打羞辱我洪家,之后抛尸害得祥乐汇歇业整顿,你自己听听,哪一件你不知道,你又做什么了?你值得我信任吗?”
“原来如此…”商昀秀笑了笑,“一开始就怀疑了,我说怎么事事都要提防,科林先生奇怪,我也奇怪。您既然没打算信我,又为什么肯让我留下?”
“我是替你爹娘鸣不平!”
商昀秀言辞凿凿:“我没有,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们!”
“铁证如山,还顶嘴!”洪锦文起身,气得抬手甩了他一巴掌,“不打几鞭,我看你是清醒不了!”
洪锦文吩咐管家取鞭子。
九节鞭原本是商家的东西,祖上传下来用以打醒糊涂人。不知怎么,这鞭子最后落到洪锦文手里,成了洪家的东西……
商昀秀死死盯着软鞭,鞭子从来没落在他身上过,即便犯了错,爹娘舍不得。可洪锦文敢,甚至借着商父的名来教训鞭策他。
商昀秀拒不承认自己有错,跪在地上闷声不吭。
鞭声一响,脊背上的素色衣料豁开一道裂口,瞬间见了红。
第50章 再留下就没意思了
祥乐汇三楼。
房里开了一盏灯,微弱的光照在商昀秀的脸上,清晰而消瘦。他的额面布着一层密汗,越积越多,滑下来染湿了面前的软垫。
听见开门声,是福祥端水进来了。
“什么时候了?”
一句话而已,商昀秀说得艰难,鼻尖呼出的气息变得短促,紧绷的唇角间隙露出一丝齿白,是在努力地忍着背部传来的火辣疼痛。
“快十一点了。”福祥不敢看商昀秀的脊背,皮肉和衣裳混在了一起,被那九节鞭抽得血肉模糊了。
他携着一块细腻白布用来清理血迹,奈何不敢乱碰,几次伸出手又回来,劝道:“商老板,咱还是去医院吧,您这伤哪能这样不管……”
“这就是洪锦文想看到的…”商昀秀眸光一暗,面无波澜道:“他想看我怎么应对,最让他满意的法子或许是坚毅的自暴自弃,他希望看到我这股宁死不屈的倔劲儿,因为这样的蠢人最好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