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犬的狂热(28)
“吃饭。”卫凛冬答他。
“……”
男孩张着嘴,发觉自己失态时立刻闭上,舔了舔。
这真是要养他,或者说,固定投喂他……
边野蜷起手指,工服料子再粗硬也一样在他手中攥出深深褶皱,跑得那样急,为了见这个人一秒不肯耽误又怎么能拒绝一顿饭的时间?
边野低低地“嗯”了一声。
车开了太久,久到边野在车上打起瞌睡并且还被一个大力颠簸搞醒,他转头去看开车的卫凛冬,眼中满是迷茫和不解。
“到了。”
边野一个激灵直起身,身上什么东西跟着往下掉,是一件厚重的大衣,深黑羊绒毛呢,卫凛冬的。
自己还穿着工服,脏了车座他不愿意也没办法,卫凛冬的强势他吃不消,可怎么睡觉时还给他……
“弄脏您衣服了。”
边野手忙脚乱地拾起衣服,本来想好好叠了还人家,奈何身上太脏,他拿也不是往后座丢也唐突,就那么悬空地举在他和卫凛冬之间,尴尬指数不断攀升……
然而对方就是不说话,看都没看他一眼。
车门开了又关,卫凛冬自己下车往前走,边野在车里傻了几秒,马上下来,追着给人家披大衣:“冷啊,卫叔,叔,您把衣服穿上。”
什么时候这样称呼都会磕绊,边野顾不上这些,卫凛冬今天连毛衣都没穿,身上就一件单薄衬衫。
“脏,”对方不但挥手挡开,还推了边野一把,指着大衣:“看不见么,全是灰。”
边野先是怔住,然后焦急地赶紧说给卫凛冬洗,一定洗得干干净净的。
“不用,”卫凛冬看着边野:“衣服送你了,你一直坐我车,我副驾脏得都洗不掉,车也送你。”
说着,拉过边野的手把钥匙拍他手上。
说完转身就走,边野一把揪上卫凛冬的胳膊,岂止是凉,那一层透薄衬衣散出的寒意全渗进边野的手指缝,冻得他心都在打颤,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盯着卫凛冬的眼睛,眼眶变得火辣辣。
“还说不说你弄脏我东西了?”
卫凛冬平静地问出来。
“……不说了。”边野摇头。
男人抄过男孩手中的衣服,边穿边往前走。
这貌似是郊外一处村庄的样子,一排排青石砖砌成的瓦房,砖缝中是陈年青苔的斑驳痕迹,抱都抱不过来的粗壮柳树,枯枝垂在冻得硬邦邦的湖面,一阵风吹过来,歪歪斜斜。
边野低着头走路,脚下砂砾和碎石被踩得咯吱作响,左一块拔高的大石,右一块低洼的泥土,就是留心好好走也快不起来,眼看前面卫凛冬落在地上的影子就要从他视野中消失,边野焦急地加快步伐,突然,影子不动了。
他马上抬头看人。
啪地一声,男人点上根烟,放下时,烟气已经散了满脸,雾气清清淡淡,目光看过来,碰上边野的眼睛之后,他把脸转开。
很难说清,但边野却一瞬间踏实了,好像这一眼就是在告诉他,不着急,慢慢走。
边野重新低下头,那个影子再没消失过,就那么保持着距离,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
**
走到一扇农村标配的朱漆大铁门前,边野向四下望了望,高低不平的土路,几个经过他们的村民,一辆屁股冒烟哆嗦着开过去的拖拉机,还有一条来回奔走的……大黄狗。
质朴到近乎原始的乡村风格。
跨过高高的门槛,由于脑袋没能及时扭回,什么毛绒绒的东西猛地蹭到他腿上,边野立刻向下看,是只小土狗,尾巴摇摇摆摆,蹲在他面前。
再一抬头,满院的情景让他动弹不得——
那是,一院子的狗。
“快把门关上,真会挑时候你们,”一个腰间系着围裙五大三粗的汉子,拿着饭铲直指他俩:“说你呢卫凛冬!听到了么?!跑丢一只你又得跟我甩你那八尺长的臭脸子。”
卫凛冬边脱大衣边向正房走:“跑不了,它们吃饭呢。”
“那可不一定,谁说它们就光惦记吃啊,”魁梧高大的男人笑出一嘴大白牙,对着卫凛冬关上的那扇门说:“哎你瞧瞧!就有只小母狗跟着你,它可一口饭没吃啊,从你进来就在你腿边绕。”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只大手伸出来把屋前摇成螺旋桨尾巴的小黑狗抱进去。
再出来,卫凛冬一袭蓝绿色的手术衣,头发规整地塞进医用无菌帽,除了早上看到的淡灰裤脚和那双一尘不染的深黑皮鞋,像变了一个人——
边野从没见过这么职业的卫凛冬。
手套戴得啪啪响,卫凛冬来到土灶大锅前盛了一满碗泡得稀软的狗粮,敲敲盆就被浩瀚的狗群给包围了,就是这样还有一批又一批从院子里其他平房跑出来的动物,大多是狗,零星有几只猫。
一幕幕接踵而至的画面让边野应接不暇,他都不知道该看哪里,是此时不一样的卫凛冬,还是这壮观的大型狗舍。
“瞧瞧把老婆这个疼得啊!”把饭铲往锅里一扔,男人解着围裙歪头跟边野嚼舌根:“知道么?卫医生他有个爱人,就怕狗毛猫毛,每次来都得换一套衣服怕回家惹老婆咳嗽打喷嚏,看那捂得……”他扬起脖子,朝卫凛冬大喊:“把口罩给我摘了!不觉得憋得慌啊,一根半根的毛搞不死他!”
跟着就是一串“啧啧啧啧”的惊叹助词。
每一个字,每一份语气,哪怕男人调侃时的笑音都能成为最尖利的铆钉,把边野钉在原地,刚才还觉得帅气逼人的手术服此时丑得不堪入目,可他偏偏动不了目光,一寸也挪不走,就那么自虐地抠着自己手心,盯着卫凛冬看。
“嘿!”有人在他眼前晃出手影,这人眯着眼看过来:“对了你谁啊?”
“……”
边野不知怎么答。
“他医院学生?”段文涛指着那边的卫凛冬问。
边野摇头。
“病人家属?”
还是摇头。
“邻居朋友同学亲戚一类的堂弟表弟亲弟弟?”
头继续摇。
男人摸着下巴,先是思忖地蹙起眉头,随后往大腿上狠狠一拍,指着边野道:“他欠你钱,你是他债主,他去哪儿你跟到哪儿。”
“……怎么可能。”
边野开腔,是惯有的对陌生人冷淡口吻。
这下真把段文涛难住了,好奇心完全凌驾在对边野口气的不爽之上,他开始认真思考,想出来的答案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总不能跟捡这些流浪猫猫狗狗一样把你给捡了吧?”
“啊。”男孩一个点头。
“……”
笑容在段文涛脸上僵了好久,随后男人一个转头,嘴里嚷嚷着:“卫凛冬我跟你谈谈。”走上前拨开狗群,拉着人就进了偏屋。
**
两人从屋中出来时边野已经在院子里站了好久,抬头看看天,快下雪了,深沉暗哑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就是天色这么不好,站在那里的男孩也同样招人侧目——
白皙,清秀,漂亮,像一棵长在秃山枯岭的山茶树,最亮眼的存在。
他大概不喜欢被一群猫狗围绕,而跑出来的大多爱与人亲近,其中一些还特别粘人,救助舍租在城市郊县省了不少成本,可它们实在太寂寞了,只要来个人就不可能放过……
边野先是用脚扒拉开朝他扑上来的三五只小奶狗,又从身上拎着后脖子的皮毛扔掉了几只小猫崽,最后在一波又一波的‘热情’攻势下,直接蹲下,两手托腮,让它们随意抓他爬他。
“够新鲜的啊,”没有食物当诱饵也能招它们上身,这在段文涛看来匪夷所思:“别说这小家伙还挺有动物缘,大家都爱他,你说是不是因为他也流浪过?”
问的是卫凛冬。
在跟他大抵说了边野的情况后,段文涛便不再追问,不过对这小孩儿的好奇心却止不住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