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果(93)
这是他从布袋里唯一拿走的东西,岑骁渊曾经给他买的那部手机。
天边浮现鱼肚白,浅灰色轿车行驶在一条小路上,韶英在前面打着方向盘,“没想到吧,A区还有这种景色。”
茧绥正回身,点了点头。
韶英在后视镜里看他,“不用这么拘谨,好歹我们曾经也……”
“也”什么,她没有往下说,似乎也明白茧绥为何无言,当年的那件事,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不能释怀。
“我哥他没有对你动粗吧?他那个人……一直都像个机器人,没什么分寸,实际上人不坏的。”韶英迅速换了个话题,“本来是想你安心待在宅子里,但是小渊的情况……我们以为最迟一周他就能回来,这已经是第十天了,我哥说你想去找他,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托他将你带出来了。”
韶英说她有办法让茧绥离开A区,但之后就需要靠茧绥自己。
茧绥:“你知道岑骁渊去哪里了吗?”
韶英露出抱歉的神色,“我们只知道他去了C区,其他的就……”
“也就是说,你们把我带出来,根本没经过岑骁渊的允许。”
韶英默了默。
“没有关系吗,他不会迁怒你们?还是说,他快要死了,根本来不及做这些,”茧绥的思路难得清晰,“我去了,是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不是、不会的,你也知道小渊……岑骁渊他的生命力一直很顽强。”韶英扯出一丝难看的笑,“茧绥,我们相信他好吗?”
“我的名字是岑骁渊告诉你的?”
“啊……是的,是个好名字,我也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小孩。”
“我不是小孩子了。”茧绥抬起眼,在后视镜里与韶英对视上,“你不需要用对你女儿的那一套对我。”
韶英彻底静下来。
“我也不恨你,我连岑広澜都不恨。”茧绥的声音很轻,“因为恨是相对于爱的。”
他对A区没有任何留恋,不爱亦不恨。
没有韶英的搭话,车子安静地向前行驶,茧绥面对着手机发呆,弟弟的电话打不通,接下来他还能联系谁……
手指在按键上稍作停留,输入了一串数字,茧绥将手机贴到耳边,“嘟嘟”两声后,电话接通了。
“喂。”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茧绥有些恍惚,顿了一下,才开口:“喂,师兄,是我。”
未等缘余开口,有人先一步道:“茧绥?是不是茧绥?!”
听到江宜晚的声音,茧绥怔了一下,“是我。”
“茧绥,你听我说,你师兄他搞虐待啊做饭真他么难吃,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呜呜呜……”
江宜晚的一顿哭诉,顿时将茧绥拉回到最真实的现实世界,还在不断向前奔跑的灵魂,回归到这辆轿车,这个座位,回到当下。
他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耐着性子:“劳烦,能不能先把电话给师兄?”
江宜晚还在哇哇干嚎,手机已经被缘余夺过去,“你说。”
多亏江宜晚不合时宜的插话,茧绥现在冷静很多,呼出一口,先向缘余报了平安,解释了失踪这些天的前因后果。
随后,他道:“我还是决定去找他。”
电话里,缘余沉默一会儿,道:“那是你的决定,我说过了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因为我们是家人。
缘余从来没有正面表达过,可他的字里行间都在透露着这层含义。
茧绥的眼眶有些热,但是没有落泪,紧接着缘余告诉他,尘燃在失联前有联系过他,说一旦有茧绥的下落,就让他去A港找自己。
岑骁渊的下落不明,茧绥目前只能先找到自己弟弟。当初他去的那个地下城,梳背头的那个男人话里话外都说明着,他们和“疯狗”有联系。
电话挂断,茧绥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韶英忽然开口:“你该怪我的,不要把情绪全部挤压在心里。”
“这一方面,小渊就做得很好。”女人绽开一抹笑,笑得有些伤感,“他记仇,自从你离开后,再没接受过我的治疗。”
第78章 果实
到达C区已是数日后,缘余抽不开身,派信得过的人在A港港口接应茧绥。
此前充当司机的黄毛也来了。
他跟在茧绥身后一口一个“茧哥”地叫,其他人也跟着叫起来。
茧绥问知不知道尘燃在哪里,小弟们面面相觑,还是黄毛站出来说:“茧哥,你可能不知道,最近这边乱得很,我们也没联系到大哥,不过他可能已经随海哥回了本部……”
说是“随”,实则是“绑”。
因为尘燃和某人的气场实在不合,公开场合动手打了许多次,每一次都以尘燃被按在地上爬不起来为结束。
海哥丢不起这个人,正好A港的械斗越来越激烈,海朝确实想把尘燃也带走。
当初海朝同茧绥所说的话,有一大半都是假的,实际尘燃是他培养起来的。
对于这个上蹿下跳的小鬼,海朝当然是想保住。至于从未见过面的茧绥,他没有太多感情,所以擅自做主,跟“疯狗”做了桩交易,把茧绥交付到对方手上,解决了不必要的争端,也避免了尘燃私自藏人的处罚。
岑骁渊能费心寻找这么久,开价又如此大方,海朝不相信,茧绥仅仅就是个玩意儿物件儿那么简单。
茧绥当时离开的时机刚好。
C区眼下的混乱程度,属实超出预料,江赵两家合起伙来,势必搅得谁都不得安宁,更何况,他们雇佣的都是些没有区域身份的亡命徒,连垃圾场附近极其隐蔽的村落都被找到了。
如果“疯狗”不来镇压,只会比现在还要混乱,死伤情况也会更加惨烈。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迈入地下城的入口,和之前截然不同,所有的娱乐设施都停止了。
茧绥首先能嗅到一股铁锈的腐味,入耳是一声声哀吟,楼台之上,俯瞰地下,担架上躺着一个个受伤的病患。
黄毛小心翼翼观察着茧绥的脸色,“茧哥,要不你跟我一块回本部吧,我昨天刚跟缘哥联系上,是缘哥说……”
“不,直接让茧绥去A港。”缘余当时在信号不怎么好的通讯器里回答,“他知道该怎么做。”
楼梯是铁艺的,仿佛随时就要坍塌,鞋底踩下去,回响声咚咚,应和着心脏的跳动。
成功抵达最下方的平台,茧绥回过头来,“医药箱在哪里?我来治疗。”
来不及去找尘燃,他先为受伤的人进行简单的伤口处理。
血、血、还是血。
梦里的血出现在现实里,不知道拆开了多少纱布,又浸染了多少声痛吟。
茧绥近乎机械地完成手里的工作,治疗的人当然有些,看得出就是他们内部人员,一个个手法粗鲁且不熟练,好在躺在这里的人都只是轻伤。
埋头处理那些大小不一的伤口,血腥味扼住他的喉咙,隐约间,听到熟悉的声音。
茧绥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抬这儿来!抬这儿来!哎呦喂,我的祖宗啊!”
这一次,声音更加清晰,茧绥猛地抬起头,寻着声音处望去。
一抹蓝色从他的眼前溜过去。
他刚要起身,手里的纱布没有剪开,连接着伤者的手臂,“啊,不好意思。”
再抬起头时,茧绥就找不到人了,好在他的手脚利落,已经完成大部分清创,余下的包扎工作可以交给其他人。
黄毛早就不见了,地下城的场地很大,娱乐设施全部移走了,大片大片的空地,搭配着昏暗的灯光,即便是白天,也像陷入混沌。
平台的最右边有一道大门,连接长廊,茧绥记得声音是从这里消失的。
他刚踏出去一只脚,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让一让啊都让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