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我(86)
当晚他难得失眠,盘腿坐在床上盯着窗外的月亮想了很久,想他以前思考过的种种问题,关于“长大之后该把自己放在男朋友的立场上,不像个小孩子似的撒娇讨宠”,关于“成年人要学会给彼此留余地”,还有突然落成现实的好梦与随之而来的复杂现实。
他被这些问题困囿已久,却第一次思及问题背后的东西——如果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个伪命题呢。
以前他被秦殊惯坏了,总有些肆无忌惮不计后果的天真,以自我为中心,仗着对方纵容无限度地单方面输出爱意,捧到人面前要对方照单全收,也没有想过那些放在其他人身上大概会被视为骚扰的行为,对秦殊来说算不算困扰。
但现在他见过月亮的阴暗面了,知道机器人看似完美的表象下是一副摇摇欲坠的骨架,会停转也会同想法背道而驰,要强行藏起那些阴暗、改变机械的运行规律,其实比他想象中更难。
对这样的秦殊来说,放弃原本运行稳定的优秀系统,转而试图去理解正常人的世界,甚至打破原有的平静与规律,分出精力来这么宠着他,真的值得吗……
有时候他觉得秦殊不相信他,而他似乎又太相信、太依赖秦殊了,甚至将自己的想法一厢情愿地强加在对方身上,又何尝不是一种病态的失衡。
像两个看似相向而行的箭头,远远看到的时候像是“双向奔赴”,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才发现二者或许并不在同一条轨道上,却已经被一路上的希冀和贪念紧紧束缚,只能强扭着捆绑到一起,走向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结局。
那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那轮月亮不知何时移上中天,已经被窗框挡住,要低头换个角度才能看清。
林芜闭了闭眼,觉得自己的灵魂像被那团毛线扯成了两半,一半是如常的“凭直觉行事”,告诉他显然是他想多了,秦殊始终是他的安全区,他对秦殊而言也不会是单纯的累赘或麻烦;另一半则自顾自矫情起来,提醒他凡事都有迹可循,他既然能感知到,那说明这些可能性多少还是存在的。
毕竟这么多年来,秦殊确实为了他与自己周旋良久,承担了很多原本无需承担的矛盾与顾虑。
然后他打了个喷嚏,扯过被子裹在身上,意识到困扰他好几天的宿醉反应也许并不是宿醉,而是因为他那天晚上他淋了雨又吹了冷风,有些着凉。
——迟来的换位思考,反而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第85章 小别
生活没给林芜留太多纠结感情问题的时间,就急急忙忙地把他赶进一段异地恋里,像算好了要给他留一段独处的时间,暂时远离他的问题源,理清问题或是说服自己。
第二天他拿着证明去教务处开一周的假条,然后按着课表把假条一张张送到每个任课老师的办公室,其中两个扑了空,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教授格外喜欢他,看见他来就抓着他聊天,说起年轻时候在F国游学,也是离开了父母孤身一人,和现在的他有几分相像。
但他不是孤身一人,至少在国外那几年有秦殊这个监护人陪着——监护人毫无怨言地陪他开假条又跑了一下午教学楼,情绪无甚起伏,仿佛浪费半天也不过是散步似的普通日程。
但异地恋在他们之间确实不算新鲜,从小到大黏在一起是一码事,分离又是另一码事。异地也不是普通的异地,动辄跨越半个地球,或是留一封信之后杳无音讯,偏偏两个人最后还能无事发生似的黏回来,也不知算姻缘还是孽缘。
跑完一遍教学楼已经是傍晚,橘子色的余晖漫过窗棂,隐约暗示离别,却又将离别修饰得浪漫万分。
林芜的感冒还没好,处在被鼻塞和咽痛折磨的初期阶段,下楼梯的几步路也走得气短,就在侧门旁停下脚步缓缓,把剩下的两张假条塞进秦殊手里,靠着他的肩膀慢慢顺气。
秦殊抬手环住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揉他后颈,像安抚什么被伤病折磨的小动物:“非去不可吗?”
这么不计后果的话从秦殊嘴里说出来,其实有些突兀,却让林芜原本低落的心情莫名放晴了些。
他蹭了蹭秦殊的衣领,被有些粗糙的针织毛线蹭得痒,又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声音也是闷的:“假都请好了,再说我妈让我去……我妈的性格你也知道嘛,得宠着她来。”
秦殊似乎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低头亲了亲他比平时更热些的额头:“那照顾好自己,按时吃药,有空就打电话给我,不说话也没关系,挂着就好。”
这个人总是有让他陷进去的魔力,让他不知不觉安心下来,把芥蒂与纠结都抛到脑后,只剩下满心柔软的爱意,还有一点儿无伤大雅的不舍。
他抬起头,望着秦殊的眼睛,在呼吸交缠的距离里笑着问他:“舍不得我?”
大概因为生病,他的声音也染上些许不自然的黏软,和喝醉的时候有点儿像,眼睛湿漉漉的,抬眸望上来的时候像小狗,或者别的什么更加狡猾的犬科动物。
于是温柔的吻落在他眼睑上。
秦殊捧着他的脸,也不介意被传染,从眉眼一路流连着亲到他唇边,实话实说:“嗯,舍不得,也不想让你和别人朝夕相处那么久。”
这是从前梦里才能听到的答案,现在却清清楚楚传进他耳朵里——林芜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轻轻笑起来,又抬手环住他肩膀,学着他的样子浅尝辄止地亲他,耳廓泛起浅淡的红,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
-
“你好,我是王晗,陈教授的学生,之前联系过的——我们都是二十几岁的人,想来思想也不会相差太多,随意称呼我就好……我叫你小芜,可以吗?”
眼前的青年衣冠楚楚,长相不算太出众,却被一身风衣与文质彬彬的气质衬得加分不少,站在人群里也算出众。
林芜坐在车后排靠左的位置,不太确定“公费出差”却让私人司机接送算不算正常——至少第一次见面的人这么称呼他显然不太正常——闻言却还是点点头,克制着咳嗽的冲动,礼貌地问了声好。
来之前他看了这位王博士的作品,无意评判水平如何,却多少能通过画作了解对方的性格,至少不像刚才表现出的那么open,大概还是个心思颇重的人。
他一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暴露消极情绪,生了病也只是强忍着装无事发生,安安静静地转向窗外看风景,打算等上了飞机再闭目养神。
然而不知是他演技太好,还是对方确实自来熟,即使他转头不语,王晗依然有一茬没一茬地跟他搭话,聊起以前在他母亲门下学习的经历,有意无意地流露出自己天赋尚可、颇受他母亲赏识的信息。
“嗯,确实,我听她说起过您,肯定是对您寄予厚望,才会催着我来跟您学习……”林芜揉了揉额角,真假掺半地跟他打太极,语气倒是诚恳得煞有介事,仿佛跑着一趟真的是为了能从他身上学到点儿什么。
“言重了言重了,论入行我才是个新人,第一次办个人展,还要麻烦你替我引荐一二呢……”王晗被他哄得高兴,话锋一转,又说回到他身上,“说起来,我在陈教授门下学习的时候也常看你的画作,不止一次地感叹小公子天资聪颖,早就想找机会见一面——小芜,我说句实话,你确实是我见过最合眼缘的后辈,不光是画作,还有为人处事的风格……如果有机会,我还是希望你能来我的画室帮忙的。”
距离第一次见面才过去不到二十分钟,也不知是从哪里洞悉了他为人处事的风格……林芜几不可察皱了皱眉,饶是嗅觉阻塞也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调香味道,随着话音不动声色地靠近他,几乎要越过两人之间的中轴线。
他的直觉总是很准,而现在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不是什么善茬,接近他大概也别有居心。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才大一,专业课多,课余的工作也忙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