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我(80)
“来……”他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晃晃手机,借着说话有意无意瞥了一眼秦殊的方向,心想还是输了比较好,正好他们这边的酒都快要喝完了。
秦殊显然察觉了他的异样,却没能捕捉住他一晃而过的视线,目光落在他手边的几个易拉罐上,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应该让林芜坐在他旁边的——可又要避嫌。
这个点大学附近的烧烤摊总是生意火爆,说话都要靠喊。秦殊看了一眼群里掷骰子的结果,下一秒就听见扯着嗓子起哄的声音,分不清说话的人是谁,内容倒是清清楚楚传进他耳朵里。
“小林同学,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他们的关系周围人都知道,平时不刻意去秀恩爱,却也不会藏着掖着,于是话音落下时不出意料地有人看向他——其中也包括林芜,隔着散乱额发意味不明的一瞥,被烧烤摊过分明亮的白炽灯光搅得过曝,连带着笑意都变成晃动的玻璃渣,折射出酒杯碰碎时转瞬而逝的璀璨,让人看不分明。
“真心话吧,”他听见林芜扬起声调回答,“大冒险就算了,有人会吃醋。”
就像上次的国王游戏,醋意过后还会牵扯出更多复杂的问题——而他现在不太想思考这些。
喝到半醉的人说话都不剩多少理智,指向清晰得像明示,就让原本还藏着掖着的吃瓜群众把好奇心搬到了明面上,顺理成章地将“真心话”等同于“恋爱八卦”。
但八卦的对象是秦殊,他们也不敢问得太过分,折腾半天还是抛出个入门似的简单问题,“交往多久了,是谁先表白的”。
偏偏越单纯的问题对他们而言越难回答,像上天赐予的完成品,从一开始就尽善尽美,不成熟的阶段反而无从追溯。
林芜似乎愣了一下,本能地垂下视线佯装思考,将那点儿不为人知的动摇遮得严严实实——于是他的视野里只剩下酒,大排档特有的透明塑料杯,盛着不知何时倒上的大半杯啤酒,酒液的反光蛰得他眼睛发酸。
然后他听见不知谁递来的话茬,说第一次写情书在十四岁嘛,到现在就是五年了。
他清了清嗓子,没说话,端过那大半杯酒一饮而尽,才眯起眼睛耍赖似的回答:“时间太久记不清啦,很多年了吧……”
像只骗人都懒得伪装的狐狸,偏偏没人能识破他的谎言,或是他掺在谎言里的真实的失落情绪——还没在一起,退很多步讲也只能算协议交往了一个多月,和旁人眼中关系稳定的热恋期情侣相去甚远,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除了秦殊。
他这么想着,放下酒杯坐回原位,也不看秦殊的表情,听着身边人挪揄两句又开始下一轮——这次的点数是“5”,惩罚还轮不到他,却也不妨碍他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安安静静地一口接一口喝完。
事后回想起来,他的自暴自弃大概是从这一杯开始的。
大概是天赋异禀,他的酒量向来很好,以往朋友聚会时候总是清醒到最后的那一拨人,以至于手机里存了不少“朋友的朋友”的联系方式,以备不时之需。
如果他不想醉,别人是灌不醉他的。
然而这一次,或许因为秦殊在身边,不需要他保持清醒收拾残局,他潜意识里某根紧绷的弦就不知不觉松懈下来,放任了他难得的自我灌醉行为——起初没什么理由,只是单纯地经历了一场情绪起伏,思绪的线头太多,需要借助一点儿酒精转移注意力,毕竟他向来是视生活如梦境的人,行事大多靠一时兴起的感性思维,乍一被拉进秦殊过分谨慎的理性框架里,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直到被问到那个无解的问题,那些被他藏进心底的失落、不甘与动摇才陡然冒出来,蒸发在掺着孜然味道的酒气里,变成他灌醉自己的催化剂,或是帮凶。
手机异常频繁地震动了几下,比群里发骰子表情的频率更高些,他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别人发的消息——秦殊隔着半张桌子提醒他少喝两杯,空腹喝酒对胃不好。
不是空腹,他明明吃了一口烤鱼……林芜眨了眨眼,在心底里毫无逻辑地反驳,余光扫过自己空空如也的餐盘,就没了将反驳付诸实践的底气,只赌气似的翻过手机,装作没看过这些消息。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在秦殊面前“喝醉”,他哥不会真的跟他计较什么。
第79章 本能
如果知道自己醉酒后是怎样一副德行,林芜大概不会放任自己喝那么多。
但凡事都有第一次,他的第一次断片发生在深秋夜里,一桌人折腾到谁喝醉都不稀奇的烧烤摊,罪魁祸首是不知不觉间垒起来的易拉罐小山,后来大概还掺了些其他种类的酒,混酒容易上头,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他没喝醉过,对喝到思维混乱后身体里渐渐漫溢的虚浮感到很新奇,恍惚产生了某种倒在云层里的错觉,视野也被酒意浸染,像被人蒙了一层过曝的暖黄滤镜,人与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听觉倒是还算正常,告诉他“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还没结束,他神智不清地投出了一个“1”,于是又轮到他选是要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听清自己声音的那一刻他吓了一跳,混沌的头脑都仿佛清明了那么几秒——太黏糊了,字与字之间拖出古怪的停顿,像从蜜糖罐里挣扎着蹦出来,和他平时在人前说话的语气相去甚远。
从旁观者的角度听来大概很像在撒娇,索性大家都喝得半醉,暂时还没有人察觉异样。
问题是意料之中的八卦,“初吻是几岁”——他迷迷糊糊地报了个数字,说到一半就听见周围一阵起哄声,本能地解读成挪揄,坐下之后才意识到异常的反应不是因为问题本身,而是在他说话的时候身边换了个人。
秦殊不声不响地换到了他左手边,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见他转头看过来便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是在探温度,偏凉的手掌贴起来很舒服,于是他本能地仰起头蹭了蹭,又含混着吐出几个字。
大概是控诉秦殊耍赖,这么多轮都没被轮到惩罚。
“只是走运,”秦殊无奈似的顿了顿,顺着他的意思没有抽回手,反而坐得离他更近了些,以免喝得恍惚的人平衡不稳摔倒,“喝太多对身体不好,今天先不喝了……”
话没说完就被林芜打断,醉酒的人手指都是烫的,抵在他唇上像耍赖,说出的话像从什么俗套电视剧里照搬的醉鬼语录:“我没醉,再喝一点儿。”
按理说接下来的剧情是秦殊斩钉截铁地拒绝他,摆出监护人的姿态拿走他的酒杯再押他回学校,甚至煞有介事地教训他两句,告诉他下不为例。
但事实是秦殊对他的纵容远超常理,养了他十几年说过的重话一只手能数过来——除了某些被凌虐欲操控的特殊场合——又多少猜到了他借酒消愁的原因,纵容也好愧疚也罢,都足以将那些阻止的话扼杀在摇篮里。
于是,嘈杂又静默的几秒过后,秦殊收回放在他额头的手,转而拿起一罐啤酒替他打开,用指尖叩了叩冰凉的易拉罐:“最后一杯。”
“最后一杯”的意思是“还想喝多少都随你”,就像小时候他沉迷某个牌子的冰淇淋,在冰箱里堆了不少,满满当当吃了一整个夏天——一大桶的冰淇淋放在冰箱最上层,凭他那个时候的身高还够不太到,想吃的时候只能去敲秦殊的门。
起先他哥还会象征性地说他两句,后来不知是哪一天,他知道秦殊在学习不想去打扰,又起了贪冰淇淋的心思,犹豫许久还是决定自己动手,踩着凳子去够冰淇淋桶——然而算好了高度却没有算到重量,盛满冰淇淋的塑料桶比他想象中还要重,稍一失手便结结实实地砸下来,他吓了一跳,从矮凳上踉跄着摔下去,发出的动静反而比冰淇淋桶落地还要响。
他从小就不喜欢哭,那一次也不例外,只是自觉闯了祸,坐在地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听见脚步声才慢半拍地回神,想起该去收拾地上的一小片狼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