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卿择木为妻(23)
从药庐出来,墨周箫雨没有直接回上倾宫,他中途去了趟御书房。
之前在千倾宫里快把宫殿都反过来了,都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墨周箫雨就想在御书房试试。
有些人会有写日记的习惯,像北泓溘这么闷骚的人,估计也有类似的东西。
果不其然,在翻了千倾宫之后,这御书房的机关简直就是小儿科。而墨周箫雨也如愿在放国玺的座下发现了暗格,里面躺着一本厚实的手记。
墨周箫雨大摇大摆地坐在龙椅上,将手记翻开,初页的字迹有些稚嫩,有的还有几滴晕开的墨迹,后面的字迹渐显成熟,风格渐成,颇有韵味。
【父后死了。】
【一个人。】
……
【杀!】
【父后,我是雪做的吗?那我可不可以拿雪将你变回来?】
【可笑之极。】
……
【父后的命保住的弟弟,和父后一样的眼睛。】
……
【好脆弱,要保护好弟弟。】
【这个小不点居然不怕我?】
……
【好温暖的笑,好想靠近。】
……
【既然木雪选了,那就得多选几个人贴身保护。】
……
……
【为什么我是日者?】
……
中间连续断了好些天没有记录。
【他走了。走了好,走了……就不需要了……】
【即使将印记毁去,也改变不了我依然是日者的事实,也改变不了我又被丢下的事实。】
【木雪那儿又传来捷报,还有他的消息。】
……
【为什么不肯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铩羽!】
【为什么不回来!】
……
【他瘦了好多,好想抱住他,却不敢再靠近。日者的触碰,他会恶心吧,就像那一次……】
【我该怎么办?】
【他说的喜欢,我该相信吗?我该信任他吗!】
【越来越不对劲了……】
……
【失控了。】
……
……
【又失控了!】
……
【怎么办?我伤了他,我……该怎么办?】
……
【铩羽,快逃啊!为什么不逃?为什么!为什么!逃!逃吧……】
……
手记就是北泓溘的,上面写的东西并不繁琐,就像北泓溘说话放方式一样,言简意赅。但从时间来看,就很多,最早是在北泓溘六岁,刚好是圣后战死不久,一直到刺杀前,断断续续的记录。
到近期,里面的字迹越发潦草狂乱,似乎是情绪极不稳定。
里面说得和老头儿讲的相差无几,墨周箫雨到有些疑惑了,这不知是多少岁的老怪物了,怎么感觉什么事儿都知道?
药庐里打盹的老头儿意识朦胧地打了个喷嚏,翻个身,继续睡……
收起手记,墨周箫雨捏了捏脖子,闹心地想,这椅子坐着真不舒服,坐久了屁股硌得疼。
这想法若是被其他人知晓,怕是会无语,这椅子可不是谁都能坐的,谁都敢坐的。
墨周箫雨回到上倾宫时,北木雪正在认真地批改奏折,北泓溘昏迷不醒的消息至今不敢泄露出去,庆幸北木雪和北泓溘的字体极其相像,稍加模仿更是十成像。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北木雪放下朱笔,抬头看向门口:“回来了?”
“嗯。”墨周箫雨大步走过去,低头瞅了眼密密麻麻的奏折,嫌弃地挪开眼,挤进北木雪的怀里,大咧咧的坐在北木雪的腿上,羞得旁边伺候的不经事的宫人脸红。墨周箫雨随心所欲惯了,北木雪虽然觉得这姿势不妥,但他宠夫也宠惯了,任墨周箫雨做何。
墨周箫雨回头望了望还沉睡着的铩羽,问道:“铩羽还没醒?”
北木雪圈着墨周箫雨,长手一伸,把奏折拖过来,一边批注一边回答问题:“醒了一次,刚又睡下了。”
“哦。”墨周箫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这动作熟练得仿佛做了无数遍,“木头,你觉得你皇兄错了吗?”
对?
还是错?
墨周箫雨在北泓溘的手记里看到了无数遍这个问题,北泓溘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北泓溘问了自己很多次,他将铩羽囚禁,亲手将银钉打进铩羽的血肉,看到铩羽越来越虚弱,空洞的眼神,连最初的愤怒都不再有一丝。
北泓溘不停地问自己,错了吗?
错了吗?!
错了……
正是心有怀疑,所以才用情狱折磨自己吧。
“嗯?”北木雪没听清楚,“你说皇兄如何?”
知道北木雪在做事,不好分心,墨周箫雨等他把手上这本奏折批改完了才问:“你觉得北泓溘这样对铩羽,是对?还是错?”
北木雪一顿,手一抖,朱笔上的朱砂滴了浓浓的一滴落在桌子上,在明黄色的锦布上晕染开。
“我不知道,但我永远不会这样对你。”
北木雪重新拿过新的奏折,又继续认真看起来。
墨周箫雨觉得心里暖暖的,半开玩笑地说道:“万一我这样对你呢?”
看着奏折的北木雪想也没想,回答:“甘之如饴。”
墨周箫雨怔愣地看着北木雪认真批注奏折的侧颜,这个答案令他始料未及,但又理所当然。
他的木头,一直都是这样傻得可爱,傻得令他沉沦。
——痴儿。
墨周箫雨突然想到,铩羽并不是没有能力离开,但是他不愿离开,因为他和北木雪一样,都是痴儿。
感觉怀里的人突然安静下来,北木雪疑惑地问:“怎么不说了?”
“困了。”
“那就睡会儿吧。”
“嗯。”
墨周箫雨说着眯起眼睛,其实他不困,他只是有点享受这种宁静。
后来心里胡思乱想着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还真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不过在睡着前,墨周箫雨冒出个念头,身边有北木雪,真的很好。
似有所感一样,北木雪突然停下来,低头看向怀里迷迷糊糊睡去的人,嘴角泛起浅浅的笑意……
宫人们被北木雪难得一见的笑给迷住,竟是不好意思再看了。
醒来
这几日,墨周箫雨白天和周有七叶客馥练习磨合,周有七和叶客馥那两对儿都安排在北木雪的王府中。
只是一训练完墨周箫雨就翻墙,爬皇城,找北木雪。
半部分没去皇城都是因为陪四个小家伙去了,原本十分讨厌小孩的墨周箫雨不知道为什么,竟是和四小只意外地黏糊,打心底里疼爱。
这样忙忙碌碌的日子,墨周箫雨很久没有过过了,记得他还是血沙的时候,也曾有过匆匆忙忙的那种将时间填满的日子,不过那时候他忙碌的是杀人和逃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不觉的,就把有北木雪的地方,当成了家了呢?
北泓溘已经沉睡了整整七天,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铩羽也恢复了得差不多了,但还不可胡乱走动。两人就在一个宫殿里,铩羽却不知晓他思极入髓之人,毫无气息征兆地躺在他的咫尺之地,若不是北泓溘沉睡了太久,现在连呼吸也停止了,铩羽也不会半点察觉都无。
和往日一样,墨周箫雨练习训练完毕,便迫不及待地翻墙进皇城。
原谅他曾经的职业病,他现在依旧不喜欢走正门,就喜欢爬树翻墙踩楼顶,王府里的人习惯也就算了,连皇城里的侍卫什么的也纷纷习惯遇到不知从哪儿蹦跶出来的未来王卿。
北木雪处理事情去了,似乎是为了安排各国的贵客。墨周箫雨自然懂得分寸,就没去找他,而是打算去千倾宫看看铩羽好得如何。
到千倾宫的时候,就看到铩羽呆呆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察觉到墨周箫雨来了,铩羽这才回过头来,还没等眼睛清明过来,便又迷茫空洞了。
墨周箫雨看着铩羽失落近乎绝望的表情,心里叹了口气,主动问:“想什么呢?”
“啊?”
铩羽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声。
墨周箫雨伸出食指,毫不客气地戳在铩羽的脑袋,一脸嫌弃:“我是有夫之夫,你这样一直盯着我,让我很困扰的。”
铩羽:“……”
倒了杯水,墨周箫雨将杯子递给铩羽。
一个杯子还是拿得动的,加上他这几天确实恢复得不错。
“多谢。”
铩羽接过水杯,小抿了一口。
“你爱他吗?”墨周箫雨靠在床边,抱着手臂,见铩羽没回答,重新问,“北泓溘,还爱吗?他这么对你,你……就没恨过他吗?”
铩羽怔忪地看着手中的杯子,杯中的水面泛着涟漪,倒映着曲曲扭扭的倒映。
墨周箫雨并不打算打断铩羽的沉思,他甚至保持着安静,连呼吸都特意放轻,以免打扰到神游的伤残人员。
直到很久,沙哑得有些干涩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打破了寂静。
“我五岁的时候认识了他,只一眼,我就无法将视线再挪开了。
那时候还只是仰慕、钦佩那种。他太优秀了,优秀得令人望而却步,总让人觉得遥不可及。但我更觉得他很孤独,我想靠近他,那种感觉,真的是情不自禁的,整个人想魔怔了一样,完全忍不住。
我总是想,如果他笑起来该是什么样呢?
但是我从来没见过。
终于,我第一次看到他笑。那感觉,就像冰雪在暖阳下缓缓融化,变成细流,那样的温柔,那样的……令我着迷。
但他的笑太珍贵了,少得可怜。每次看到他,我就觉得那他就像是一个居无定所的游魂暂时留在了这个壳子里。等他腻了,倦了,终将离去。王爷让我跟在他身边,他便收下我,后来我们长大了,他成了圣皇,让我带领他特意为王爷培养的暗月十二卫,并成为其中一卫。
这样的信任,我以为我是不一样的。我以为……我以为我可以留住那缕游魂。
可是,渐渐的,我发现我越来越不知足,我渴望永远留在他身边,不再是个普通的侍从护卫,我渴望拥有他。
我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就连在梦里也全都是他!
听到立后的消息,我妒忌得快疯了,疯得失去了理智,对他用了强。但我知道,若他要反抗,不是不可能的,可他没有,这让我窃喜……
可我又干了件最蠢的事!
我跑了……我不是想推卸责任,也不是想退缩什么的,我只是一时有点心慌意乱,我不敢面对他。当我意识到我把他一个人留下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我可能要面临怎样的后果。
我跑回去,看到那双冰冷得几乎冻结成寒冰的眸子,我就知道自己完了。
我想求得原谅,说我是一时糊涂,没想到却弄巧成拙。一时糊涂……怎么可以说是一时糊涂呢?而后来,我又选择了逃跑,选择了躲避,我是个懦夫,连一句爱都不敢说出来!
我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把他一个人就在那危机四伏的皇城,让他一个人面对那些欲将他剥皮吃骨的毒蛇猛兽。当我再回来的时候,他坐在那高高在上的皇座,他变得更加冰冷无情,再也没笑过,所有的臣民都在敬畏这个年轻俊美的圣皇,可我却觉得,他又变回了那个什么都不在意的游魂。
我不在乎他对我做什么,也不在乎他差点杀了我,就算将我囚禁起来,那都无所谓。
我一直都很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留在他身边,我明明一直都知道他是个外边冷漠,内心却脆弱得一塌糊涂的瓷娃娃,我……从没想过他会……”
将铩羽手里快被捏碎的杯子拿出,墨周箫雨幽幽说道:“北泓溘还没死。”
“你说什么!”铩羽猛地抬起头,眼睛紧紧地盯着墨周箫雨,一眨不眨,生怕自己听岔了。
看到那双黯然的眸色因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亮了起来,有那么一瞬,墨周箫雨觉得好像看到了北木雪。
墨周箫雨想起那天,那个傻木头郑重其事的表情,一脸严肃地说,我永远不会这样对你。
他还说了什么?
哦。
他还说,甘之如饴。
墨周箫雨有些真心想这两人好了,之前只是觉得他们一个是木头的兄长,一个是木头的发小。
虽然现在仍有这个原因,但又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墨周箫雨不禁自嘲,自己离那个无情无义的杀手好像越来越远了。
“我说北泓溘还没死。”墨周箫雨看着北泓溘所在的偏殿,“不过——也差不多了。”
铩羽看向墨周箫雨眼神所指的方向,心中顿时醒悟,原来以为已经不再人世间的人,居然就在咫尺之间!
他拉开身上的被子,脚踩在地上,还传来丝丝刺痛的感觉,也正是这种痛,让他不再怀疑此刻是个梦境。
墨周箫雨没想去扶铩羽,他看着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没走几步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一个经历绝望的人,应该自己得到那缕光明。
铩羽几乎是扑向里面的床,他迫不及待地撩开明黄色的床帐,眼中映入的正是心心念念的人,他的胸膛有力地起伏着,证明着生命的存在。他激动得双手颤抖,他想要抚摸那人的脸颊,却又胆怯地缩回来,就怕指尖一触碰到,眼前的这一切便化为泡影。
“他陷入了沉睡,再有三日不醒,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变成正在的不死不生的活死人。”看着铩羽的动作,墨周箫雨在铩羽手中塞了个东西,“看看吧,我想这是你最想知道的东西。我在外面,有什么事叫我。”
铩羽的视线紧紧凝聚在床上的人身上,他握紧墨周箫雨给他的东西,声音竟有丝哽咽:“谢谢……”
“见外了。”
墨周箫雨离开之后,铩羽并没有第一时间看手里的东西,他放在北泓溘的枕边,然后自己躺床上,将沉睡的北泓溘缓缓抱紧在怀里,好像这样才能证实这个人是真的。
“呐,泓溘,你不要再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一步也不会离开了……
你担心我会怕你,可你却忘了,是我先接近你的,我又怎么会怕你呢?泓溘,你忘了,我十岁那年说了要娶你的,你明明答应了我的……可你却要娶别人当你的后,我好嫉妒……泓溘……不要不理我……
我心里好难受啊……泓溘……北泓溘……”
完全不清楚自己都说了些什么的铩羽,脸埋在北泓溘的颈窝,并没有发现,一双紧闭的眼睛动了动,卷翘的睫毛微微轻颤,然后缓缓挣开,展现出璀璨的湛蓝色的眼睛。
“我知道你是太不安了,才会那么做,你醒过来好不好,醒过来……我再也不跑了,只待在你身边,泓溘……”
“北泓溘……北泓溘……”
神智逐渐清醒的北泓溘眨了下眼睛,朦胧的眸子瞬间清明锐利,抱着自己的是熟悉的温暖的触感,还有鼻息间的他永远也忘不了的味道。
他感觉颈窝处一片湿润,这才发觉抱着他的人声音嘶哑,还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这里的名字,就像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小犬。
即使是被他亲手钉下银钉,这人也从未哼哼过一声。
北泓溘深知,铩羽骨子里有多么的坚韧和倔强。
当初,他是想将银钉钉进铩羽的心脏的!
庆幸他在最后那一刻清醒过来,把银钉打进了铩羽的手掌,可他也已经伤了他了。
昏迷之后,他并不是毫无意识的,他看着自己的生命力一点一点地流逝,回想着自己这污浊不堪的一生,他想着,与其控制不住自己伤害最不想伤害的人,倒不如死了干净。
没有想到,他这种伤了挚爱的人,还能在情狱剑下活过来。
“北泓溘……”
听见这呢喃,北泓溘忍不住弯了弯眼睛,轻声地回应:“我在。”
抱着北泓溘的铩羽突然一颤,猛地抬起头来,惊喜地看着醒过来的人,眼眶通红,睫毛上还沾着泪水。
北泓溘伸手捧着铩羽的脸,拇指轻轻擦拭着铩羽脸上的泪水,抬起上身,含住那双因为惊而微张的唇。
铩羽还没回过神来,北泓溘将舌伸进去,主动把对方的僵硬的舌头勾出来……
“唔……”
反应过来的铩羽眼神变得凶猛,他摁住北泓溘的后颈,无视手上的刺痛,迫切地索求着,仿佛这能这样,才能平复他内心对差点失去北泓溘的恐惧。
两人情动之时,北泓溘情不自禁抓到铩羽的肩膀,铩羽自己也忘了那儿还有伤,一时惹得抽了口冷气。
北泓溘连忙推开铩羽,仔细查探,虽然伤口已经结痂,但因为方才的动作,厚厚的痂又裂开了,血水也流了出来,缓缓往胸膛流去,北泓溘心里一沉,抓起铩羽的手掌,发现掌心通红,而脚踝两处最是严重。
铩羽见北泓溘又要胡思乱想,难得霸道一回,抱着北泓溘,强势地分开他的双腿,让他跨坐在自己腰腹上,便狠狠顶了进去……
“啊……”
北泓溘被刺激得忍不住惊呼出来,铩羽吻上他的唇,将所有的声音尽数吞没。
分开吻,拉出细长的银丝,铩羽凑上去舔了舔北泓溘的唇,哑声道:“心疼我就自己动……”
北泓溘垂着眼睫,湛蓝色的眸子里倒映着一张忍耐着□□的脸,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似乎很是羞赧,但身体却十分自觉,他不敢再碰铩羽的肩膀,连周围的地方都不敢再动,于是只得撑着跪坐着,手掌撑着自己的小腿,仰着头快速的上下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