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卿择木为妻(22)
“王爷!”见到北木雪,肃利子急忙起身,他是个极为看重尊卑的人,特别是在主子面前,更是十分的蹈矩循彟。
北木雪看向肃利子,颔首:“可有什么发现?”
“找到了!”
北木雪正在和肃利子说话,突然墨周箫雨说话了 ,二者面面相觑,两人异口同声:“找到什么?”
紧接着,响起一阵不明显的震动声,平整的地面开始移动,形成一排整齐的阶梯,延伸进漆黑的地下。
墨周箫雨所有所指抬了抬下颚,示意二人看向桌上的棋盘,原本上面摆放着一个棋局,但被墨周箫雨全收了,因而在棋盘上发现了细如发丝的小孔。
二人惊愕不已,墨周箫雨挥了挥手中的一根细长的银针,不禁赞叹道:“也不知道北泓溘这家伙怎么想到的,居然将机关做得这么隐蔽,而且还如此精湛!”要不是他闲得无聊,用针戳了戳那小孔,到现在也不能找到这个机关,还好之前在柏川那讨要了包银针玩。
“利子,你在这儿守着,别让人进来。”
说着,墨周箫雨收起银针,唤出拳头大小的晶石。
这晶石散发着荧荧光辉,将底下的漆黑驱赶着,照亮了大半密道。
北木雪低下眸子,道:“利子?”
正准备回答的肃利子硬生生住口,大气不敢出一声,差点被憋死。
虽然灵能强化过的眼睛能看清黑暗中的东西,但墨周箫雨还是喜欢有光源,他拉着北木雪的手,捏了捏,然后走进密道。
直到已经走到地底,不再往下了,墨周箫雨才淡淡地说道:“不要胡乱吃醋。好了,快找你哥夫。”
“……”北木雪默默地看着墨周箫雨手上的灵源晶石,早已经习惯了墨周箫雨的“大手笔”,他偷偷把手圈在墨周箫雨的腰上,回想起这几日的繁忙,心想今日一定要把铩羽找到,让皇兄早早醒来,就能撂挑子了。
疯魔
密室里昏暗得只有几丝微弱的烛光,在密室的最里面的墙上,若隐若现地显现着一个人影……
密室里很阴冷,那人赤身裸体地背贴在墙,其实更冷些,但似乎那人什么也感受不到。
此刻的铩羽,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锋芒,他的手掌被银钉钉在墙上,脚踝、两侧肩胛骨都被钉了两指粗的银钉!
虽然那些伤经过细心的处理,但依然发炎化脓了。
铩羽垂着头,整张脸隐匿在阴影之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死寂。
一进来的墨周箫雨和北木雪所感受到的,便是如此。
听到与往常不同的脚步声,铩羽轻微地动了一下,就这么一下,很轻很轻,就全身都痛得抽搐,铩羽却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木然地看着赶来的两人。
他知道,北木雪一来,他就能获救了,可为什么难受得心慌?这未看见北泓溘来的这几日,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流逝。
“铩羽!”
北木雪震惊,他从来不曾料想到,铩羽被皇兄以这样的方式囚禁在千倾宫地下!
墨周箫雨率先赶上去,用灵能封住几处大血,然后利索地将银钉□□,扔在地上,在这样封闭的环境,发出刺耳的声响,浓稠血液滴落在地上,很快浸湿了一大片。
这密室里备着的伤药和纱布,是北泓溘一直就准备着的,他每天都会来给铩羽上药,但外物没除去,又如何能好呢?
“木头,和他说说话,别让他睡过去。”
不清楚铩羽现在的身体是那种程度,但铩羽的精神状态不太妙,墨周箫雨担心等他们把人带出去,人也就没了。
这对笨蛋情侣,明明就爱得极深,却又伤得对方极深。
孽缘。
墨周箫雨摇摇头,认命地处理铩羽的伤口。
伤得挺狠,看着恐怖,倒是避开了要害,恢复得快的话要不了多长时间。
“……他……呢?”
铩羽开口,声音粗糙得像磨石的磨砂纸,又低哑,完全不成语调。他站都站不太稳,还是墨周箫雨和北木雪一起将他小心扶着,靠着墙壁放在地上。
北木雪当然知道铩羽问的是谁,他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铩羽。
从很久以前,北木雪就知道铩羽爱他的皇兄,那时候皇兄还不是圣皇。铩羽是他的伴读,却总喜欢缠着那个冷傲的皇兄,北木雪后来干脆把铩羽扔去皇兄哪儿。他注意到铩羽一脸窃喜,而皇兄在有了铩羽,也更有人气了。
虽然他们都是日者,但他们自己不介意,那又有何关系?总比他爱上一个梦里的人强。
皇兄继位,北木雪带兵为皇兄平乱,本该在皇兄身边的铩羽在一年之后突然跑来军营,说想征战沙场,狂妄一番。
北木雪却觉得,那是的铩羽想的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铩羽在战场上简直是不要命的,挥到他面前的刀,他理都不理,拼了命地往前冲,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不知道活为何。
他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北木雪不知道他不在帝都的期间发生了什么,但他肯定的是,能让铩羽变成这样,唯一的原因只能是皇兄,那个铩羽爱到痴狂的人。
之后,那一道道催铩羽回去的金符更是证明了这点。
没曾想一向以皇兄为天,什么都听皇兄的铩羽并未像他所意料的,迫不及待地赶回去。
圣旨到的时间越传越急,到后来更是到了每天一道……
直到战乱平复,取得胜利的那夜,众将士的庆功宴上,铩羽喝多了,北木雪才知道,原来大臣提议圣皇立后,铩羽嫉妒心盛,对那高高在上的人用了强,更将人折腾得遍体鳞伤,最重要的是铩羽恢复理智后居然跑了。
等铩羽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混事后,他又回去了,但已经晚了——北泓溘醒了。
铩羽想要解释,北泓溘却是听也不听,将铩羽甩出去,就像扔东西一样。那是铩羽第一次看到北泓溘那样冰凉的目光,比极寒之地的寒冰还要阴冷得多。
铩羽深知自己干了蠢事,跪在殿门口正正七天七夜,暴晒雨淋,人都脱了一层皮,只是为了见到北泓溘。终于在意识即将涣散的时候,铩羽等到了北泓溘,等到的却是一个冷冰冰的,“滚!”
铩羽恍恍惚惚地滚了,不禁滚出了皇城,还滚出了帝都。
他身心疲惫,却难以安眠,眼睛一闭脑袋中就能浮现出一张冷傲尊贵的脸,和一双几近冻结的眸子,淡漠地看着他,仿佛在看毫不相干的人。
最痛苦不堪的,莫过于此。
铩羽如同没有灵魂的驱壳,在尘世游荡,最终,他找到了北木雪,他想,为那人征战杀敌,战死沙场,也不枉此生了,或许也能让那人不那么恨他。
然而,铩羽没想到,那人的消息会这么快。
要他立刻回去?
什么意思?
要做个了断吗?
铩羽苦笑地看着将那快推成山的圣旨、信件,却迟迟不敢回去……
“皇兄遇刺。”
铩羽一顿,干燥的嘴唇张了张,却什么也没有说,沉寂得像个破布娃娃。
北木雪其实对感情一事琢磨不透,可以说他这一生唯一的情商都给墨周箫雨了,现下对上铩羽和皇兄的事,他这是真不知道如何去帮着这明明相爱,却最后弄成这样的两人。
当铩羽在殿外跪着的时候,确实不知北泓溘在躺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等北泓溘身体好了些,却看见铩羽在自虐自己,被他从小宠到大的人,这他如何能不怒?
从而怒气攻心,一个“滚”字脱口而出。
墨周箫雨有所察觉地看了北木雪一样,认真地将烂肉挖去,挤出脓水,一边说着北泓溘失去意识前的话:“圣皇说,他死了就放你自由,这是他答应你了。”
铩羽睁大眼睛,空洞的眼眸终于有了波动,他倏地扑向墨周箫雨,不知疼痛般抓住墨周箫雨的衣服,激动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张着嘴,无声地质问:“你说什么……”
北木雪正要拉开铩羽,他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因为他的动作再度裂开了,墨周箫雨给了北木雪一个安心的眼神。
墨周箫雨抬手,轻轻一推,铩羽便倒回去,跌坐在地上。
“他死了。”
铩羽茫然地看着墨周箫雨,但又好像不是在看他,墨周箫雨熟练地将最后一处伤处理好,不等铩羽清醒后是何反应,墨周箫雨直接一个手刀。刚才是怕伤太重,睡过去就醒不来了,结果看来比预料中的好很多。
这蠢货,明明有足够的能力可以逃走的,为什么不离开呢?
看北木雪略不赞同的眼神,墨周箫雨耸耸肩,道:“现在的北泓溘,和死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北木雪神色一暗:“还有八天。”
还有八天,庆典就开始了。
而王朝的皇陷入沉睡,不肯醒来。
“放心吧,总有人能唤醒我们的睡美人。”墨周箫雨毫无压力地扛起铩羽,“木头,我把铩羽带上去,你去把老头儿拎过来。”
“嗯。”北木雪轻应了声,瞬间没了踪影。
守在外面的肃利子见两人下去了半天,还不见踪影,正担心出了什么事,准备下去,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王爷!”
北木雪见是肃利子,吩咐道:“将圣皇搬到里面的偏殿,把主殿空出来。”
肃利子心有疑惑,但并不多问,麻利地依照北木雪所言而动作。
老头儿再次被北木雪捉鸡崽儿似的拎进上倾宫,看着老头儿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墨周箫雨不禁乐了。
“老头儿,快来救人。”
老头儿心不甘情不愿地挪步过来,气鼓鼓地骂骂咧咧:“好歹我也是老人家,一个个的没大没小的!”
“哪有你这么精神的老人家,鹤发童颜说的可就是你。”见老头儿还要争辩,墨周箫雨将老头儿一个提溜拎过来,道,“这不是情况紧急嘛,我可给特意给你留了两坛龙王醉,怎么样?够意思吧?”
“够意思够意思。”老头儿高兴了,挥了挥手,“让开让开,我看看。”
老头儿看似随意翻了翻,表情有点无奈:“这伤简单,就是看着吓人。用我配的生骨膏和玉肌散,不出五日,我保证他生龙活虎。唉……若早知如此,我一定会阻止陛下。”老头儿不再说话,专心给铩羽处理伤口。
墨周箫雨心中疑惑,却不再出声。
六处伤口,每一处都穿透了血肉,即便之前有过简单的处理,看起来依旧骇人,若不是救治的人是老头儿,恐怕没人敢打包票,说能让这人五日就恢复得生龙活虎。
处理完伤口,老头儿已是满头大汗,眼睛却是更加明亮了,显得炯炯有神。
见老头儿有些倦容,墨周箫雨帮老头儿收拾东西。
老头儿休息了一会儿,精神好多了,便拿出两个黑玉瓶,吩咐道:“这两种药配烈酒涂,涂的时候疼痛难忍,你们控制着他,别让他乱动,实在是忍受不住了就干脆敲晕。晚点可能会发热,我留个单子,吃了汤药会好许多。我就先回去了,发热太厉害就来叫我。”
“木头,你留在这儿。”墨周箫雨对北木雪说道,见北木雪点头,然后将药箱拿上,“老头儿,我送你。”
一路上,墨周箫雨和老头儿有一句没一句天南地北的瞎扯,倒也很快到了御药房。
见地方到了,墨周箫雨突然正色道:“老头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老头儿一愣,前一刻还嬉皮笑脸的像个顽童,下一秒就一脸严谨。
墨周箫雨注视着老头儿的表情,一字一句地慢慢说出来:“圣皇,是不是有什么……病症?”
“行了,你也不用试探我了。”老头儿翻了个白眼,“先进屋。”
“成。”
老头儿的草庐墨周箫雨还是第一次进,里面摆着很多书,有医,也有毒,充斥着十分浓郁的药香。
墨周箫雨正好奇地打量着,老头儿不客气地吩咐:“去把门窗关了。”
墨周箫雨乖乖照办,回来后还给老头儿把茶水倒好,然后坐在一旁,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看得老头儿一脸见鬼的表情。
老头儿灌了杯茶水,墨周箫雨又给他倒满,他没再喝了,捋着胡子,组织着语言。
“我是看着圣皇和王爷长大的。王爷天性淡漠,圣皇心性敏感。圣皇六岁那年,王爷出世,但不是在皇城,那时候圣后在边境平乱,王爷就是在战场上生下来的,而圣后却死在战场上,后来,王爷是被周丞相……也就是你的爹卿带回来的。
得知圣后战死的消息,还是圣太子的圣皇反应十分平淡,亦如往日一样的说话、做事。所有的人都在私底下说圣皇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身体里不是流淌的血液,而是冻结的冰雪,他们说,圣皇的前世定是雪娃娃,无心无情。这样的流言蜚语也有传到圣皇耳中的,但圣皇并不在意,只是变得更冷了。
那双冷清的眼睛,总是失神空洞,变得黯淡无光。
这样的平静一直持续到圣后的遗体被带回来的那一刻,圣皇看到那具腐烂得早已辨别不出来原样的烂肉,脑中绷紧的那根弦——断了。”
墨周箫雨眼睫微颤,他含了口茶水,觉得声音回来了:“北泓溘他……疯了?”
老头儿诧异地看了墨周箫雨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墨周箫雨会猜得这么准,他点点头,眼神有点涣散,似乎回忆着那段早已盖满灰尘的记忆:“圣皇从小就性子冷,没人发现他的异常,即使我定期会给他诊断检察,也只注意到圣皇经常盯着红色的东西看,一看就是很久。除此以外,他看起来和以前一样,甚至变得比从前更优秀。连教导他的周丞相都夸他是个天才,当年的圣皇对这个圣太子更是宠爱有加。
直到圣后的第一年的祭日——当晚,在圣皇殿内的所有人,全部丧命,无一活口!
手记
鲜血洒满了整个宫殿,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比沙场更可怕。
而这些人死的原因,则是一个宫人私底下说,殿下一个人坐在那儿,看着孤零零的,好可怜。
一个人?
听到这话,那时候的北泓溘正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红梅。
这天还不冷,梅花还没开。
这梅,是父后种的。
父后……
父后?
怎么……就是一个人了呢?
突然北泓溘笑起来,他拔出剑,变成狂魔,优雅地舞动着利器。
屠戮!
屠戮!
屠戮!
看着四周一片血海,北泓溘想,呵,这样才对,这样才是一个人,这样,才是对的。
北泓溘在残肢断臂中坐了整整一晚,被血水浸泡着,对周围全无所知觉半,直到天刚刚泛起鱼肚白,北泓溘似乎才被惊醒了一样,他转动了下眼珠,僵硬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慢慢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长刀,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不厌其烦……
“后来呢?”
“后来……”老头儿轻叹,“后来,圣皇的宫殿走水,整座宫殿烧了三天三夜。万幸的是药庐离那地方很近,我冲进去的时候圣皇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而我看见的,是火海中的炼狱,遍地都是残肢碎肉,圣皇就躺在那炼狱之中,全身是血,仿佛沉睡的修罗。
最让人心惊的是,圣皇醒来后,非常平静,平静得令人不安。但他的行为变得喜怒无常,乖张暴戾。但凡不小心提到圣后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一夜堕魔!
圣后每年的祭日,必定会有一场屠杀。
“直到三年后,王爷被周丞相寻到,并送了回来。
九岁的北泓溘看到三岁的北木雪,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号啕大哭。
北木雪却不知惧怕,他走过去,抱住了无人敢靠近的圣太子殿下。”
三岁的北木雪胆子就不小了,他迈开小短腿,靠近那个看到他就哭得厉害的漂亮的小哥哥。
小北木雪抱住哥哥的腿,奶声奶气却又一本正经地喊:“哥哥。”
“此后,圣皇全心照顾着小王爷,对小王爷百依百顺,几乎是言听计从。未免让小王爷沾上血腥之气,圣皇再没杀过人。三年后,小王爷开始择选伴读,也就是现在的铩羽。铩羽的性子开朗活泼,对谁都是笑嘻嘻的样子,没有心计,对王爷十分忠心。但怪异的是,他非常喜欢黏着圣皇,对圣皇一声寒气置若罔闻,总之一有时间就会缠着圣皇。
说来也稀奇,即使是在小王爷面前,也仅仅是眼神微暖的圣皇,在铩羽面前,竟然真的会发自内心地笑。”
墨周箫雨恍然大悟:“如果木头是北泓溘的抑制剂,那么铩羽就是他的药!”
老头儿虽然不知道那个抑制剂是什么,但抑制是什么意思他却是明白的,老头儿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墨周箫雨又问:“那你刚才在给铩羽看伤的时候,为什么说应该阻止北泓溘?”
“现在所表现的,不就已经很明显了吗?”老头儿摇摇头,“这药,不仅不能根治,反而加重了圣皇的病情。当初我就担心,铩羽太接近圣皇会出事,毕竟圣皇的病,是心病。”
墨周箫雨不置可否:“那也不一定,你看你的生骨膏和玉肌散这么好,用了不也要痛得半死才能好的快吗?”
老头儿眨巴眼睛,没明白过来。
墨周箫雨勾唇一笑,摸了摸老头儿的雪白胡子,乘着老头儿反应过来前闪人:“老头儿,我先撤了,你好好休息,回头带你喝酒~”
老头儿回过神来,好笑地摇摇头,自言自语:“这小子……”
准备休息一会儿,打个盹儿的圣医大人没有注意到,他雪白的胡子上面绑着一个……可爱的……红色蝴蝶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