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上(360)
他想起一种投火而歌的鸟,一生中,唯有死亡前能唱出直击灵魂的歌声。
种种见闻,让殷无极再度意识到魔洲与仙门底层逻辑的不同。
对仙门而言,炉鼎只是一种体质,拜门派,与人结双修道侣皆是自由。她们因为大多都是女子,修的道被称作“有情道”,自身便是极为强悍的法修,与她们结为道侣可以共同进步,所以在修真界极受欢迎。
而对北渊洲而言,炉鼎与器物无异,谁会在意一个器物旧了,坏了呢?
殷无极自少年时,随谢衍踏遍天下。
当年的天问先生指着因为战乱流离的灾民,问他:“战乱迭起,人相杀,只为求存,是对的么?”
“不对,这违背道德。”殷无极彼时已经读过许多圣贤书,哪怕他心知人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却依旧选择了谢衍喜欢的答案。
可他却没有被师尊摸着头夸奖,却听谢衍叹了口气,用折扇轻敲他额头一记,“何不食肉糜!道德与生存相悖时,他们做出何等选择,其实都不怪他们,因为这场灾祸的源头,不是那些百姓,而是在上层。”
“你且记住,一道不切实际的政令,可使数十万人流离,一次轻率的开战,会整整失去一代人。”
是他太天真,以为自己只要为她们改名换姓,保护她们的安全,便可以在龙隐城将这类营生连根拔起。却忘了,就算没有风月楼,那些大魔依旧会需要豢养美姬取乐,若不从上层,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她们便永远不得自由。
连一座楼的炉鼎,他都解放不了,又怎么除去整个北渊洲的奴隶烙印?
这些大魔深耕多年,比谁都精明。他们明面上是欺负炉鼎们,打压她们重新开始新生活的勇气,却又掀起舆论,活生生地扇新城主的脸。
如今,那些讥笑被编成歌谣,响彻城内城外,将他的政令抹黑成“救风尘”的男女风月,污蔑他广纳美姬,多情放浪,荒唐不堪。
这只是开胃菜,是背后的大魔在教育殷无极,你只要办好你该做的事情,维持原有的秩序,不要“出格”。
而解放炉鼎,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件全然荒谬的事情。
殷无极给他手下的魔修奴籍转兵,他们捏着鼻子就忍了,算作是给新城主的投诚,但若是殷无极的手伸的长了一些,伸到了他们的碗里,要夺他们口中的肥肉,大魔便会露出贪婪残忍的本性,用尽一切手段警告他,阻止他,直到他明白自己的处境。
令不出城主府。
风月楼一事,已经成为了新旧势力开战的导火索。
你有兵有怎么样?你真的要杀死这城中已经组成利益团体的大魔,破坏这约定俗成的规矩?
你当真做好了准备,告诉这北渊洲盘踞各地的大魔,你与他们不一样?
“这一切,本不该如此。”殷无极握紧了象征城主之位的玉印,却无力地发现,最是不古是人心,他看似身处高位,却处处举步维艰,只因为这整个北渊洲,只有他最清醒。
最清醒便是最荒唐,也许未来,有人提起他的名字,只会轻蔑地说一句,“他疯了”。
可举世皆醉我独醒,却不是要他也闭上眼睛,堵起耳朵,当做未曾听见这哭声。
“殿下……城主大人,什么叫不该如此?”白蕊看着他,有些疑惑,眼中却流露出些许希望的光芒。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怎样的回答。
“生为炉鼎体质,并不是罪。”
他为天生魔体,只是因为提高修炼速度,便合该被人抽筋拔骨么?
殷无极握住了剑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肃杀之意:“罪不在你们,而是在他们!谁又生来是强者的附庸?因为他们强,他们势大,便合该主宰你们的生死?谁给他们的权力?”
“若这是北渊的规则,我就来改变这一切。”他顿了一下,回头看向姑娘们,微微笑了,“不,是我们。”
*
原龙隐城的商会联盟、看似归降的原守军统领们,与城中十名大魔与背后家族,联合举办了一场欢宴,邀请现城主殷无极赴宴,并且要求随行者不得超过十人。
殷无极带着萧珩与他的七名狼王亲卫赴宴。
大魔家族深扎在龙隐城数百年,互相联姻结盟,势力盘错复杂,少有独来独往者。这结成了一股地方豪强势力,宛如盘旋在城中背面的影子,每一任的城主都要与他们打好关系,因为杀了他们,可能会得罪一些不想得罪的人。
宴会开场,酒香阵阵,丝竹声起。
殷无极独自坐在城主之位上,手中握着一盏金樽,盛着馥郁的美酒。
“鸿门宴。”他心中嗤笑一声,也不饮酒,只是用手背支着下颌,懒懒地掀起眼眸,扫过那些神色各异的脸孔。
他的左右两侧,面前各有小桌,坐着龙隐城的十大魔修,他们并不是以势力排座次,而是背后代表的势力,
魔修联盟之中,最德高望重的被称作“大长老”,如今也是龙隐城中最煊赫的一族,史家的大族长担任。
“听闻城主来自中临洲仙门,那可是个好地方,酒好,美人也好。”史文磔捻着须发,故作亲切地说道:“为宽慰城主思乡之情,我特地命人排练了仙门流行的‘白羽霓裳舞’,来人,为城主献舞一曲。”
殷无极孤身一人坐在席上,而两侧的屏风之后,却是萧珩与七名亲卫的影子,他们不能带兵器入席,可影子投在那山水江山图之上时,却显得格外高大而肃杀。
“长老有心了。”殷无极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道:“可惜,这舞在三百年前便过时了。”
“一片美意,城主不会不受吧。”被他拿话堵,史长老的脸皮抽搐了一下,随手一拍,幽幽丝竹声又响起。
可见,北渊洲模仿中临洲文化时已经十分用心,但是在前圣人弟子看来,这错漏百出的乐谱,依然十分拙劣。
可那些一身白裙,或是怀抱七弦琴,或是抱琵琶,挥起水袖,翩翩起舞的女子,却是技艺极为高超。
殷无极心中冷笑,那些个大魔,并不是不清楚自己在找什么,反倒把人安排在了他眼皮子底下,嚣张地宣布“就在我这里,你又能奈我何?”
这不是下马威是什么?
黑袍的大魔握着杯盏,手指纤长白皙,唇若含朱的模样,绯眸多情而风流,却极是俊美放肆。
弦声起,歌声缥缈,为首者是一名白衣蒙着面纱的女子,正跪坐在地上,弹奏着七弦琴。她的身边的伶人或是跪,或是站,或是怀抱琵琶,或是横吹玉笛,一时间水袖如云,如入瑶宫仙境。
歌舞正升平,长老为自己满上酒,开口便是在指责:“前些日子,城主在龙隐城横冲直撞,却是半点也没有城主样子,您既然入主此地,就要守龙隐城的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殷无极却丝毫不理他,一只手支着脸颊,笑的恣意,“诸位既然循的是强者为尊的理,那我比你们强,我需要守什么规矩?”
“这是惯例……”
“难道诸位,用规矩约束强者,用掠夺欺凌弱者?”他笑了,将金樽往地上一掷,发出清脆的响声。“如此双标,不好吧?”
葡萄美酒在金樽中骀荡,而屏风后高大的将军,却微微抬高枪尖,将那从两侧涌入的魔修一枪割断头颅,热血喷溅在江山图上,竟是如雪覆红梅。
“城主何意?”长老蹙眉。
“尔等何意?派这些人层层围住这场宴会,是想对吾做些什么呢?”殷无极却是将问题原样抛回去,他抱着臂往后悠然一倚,笑道:“该不会,是不想让我活着回到城主府吧?”
丝竹声断,他却隔着屏风观赏那些杀戮的剪影,一颗又一颗的人头滚落,阶下染满红色的血。
秋风肃杀。
“此处该有雅乐。”殷无极又道,然后绯眸瞥向阶梯之下的歌舞伶人,笑道:“接着奏,接着舞。”
丝竹声再度响起,这一次,为首的女子再抬手拨弦,却一改方才软绵绵的乐音,是曾由圣人修复的《秦王破阵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