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上(126)
谢衍调整姿势,让他枕在自己腿上,睡得更好一些,倏尔冷笑:“两位圣人,怕是都要杀你,见信使被我截住,竟是亲自上门了。”
仙门三圣在大方向上从来一致,却各自代表道统利益,互相牵制。
若是谢衍要留殷无极一命,要置换出去的利益与付出的代价,绝非小可。
隐匿黑暗中的魔君神识,在谢衍这样的自言自语中,终于窥见了些许当年的真相。
他本以为战败会死,却不料最终等待他的,是漫长的刑期。
在他无望地熬过二百七十四年,甚至以为自己会被谢衍囚困一生时。
他的师尊,却以死亡为结局,放他破狱而出。
殷无极在黑暗中无声笑了,神情却逐渐疯魔,只是凝视着那白衣人的影子。
他是天问先生,怎能不通天命。除非他要破这命数。
谢云霁,简直机关算尽。
他好恨,好恨啊!
谢衍低头噙着他的唇,却尝到血味。随着灵气的转移,他身上的伤痕好了许多,至少不再流血。
他胸口的血洞仍然皮肉翻卷,让魔君绮丽的容颜一片衰败惨白。
“一个月了,你的臣子已经稳定了局势,开始准备和谈。”白衣圣人手中把玩着徒弟的发丝,端然微笑着,谁也不知他漆黑眼眸里藏着什么。
“魔修凉薄,可你的心腹甚至底下魔兵,竟从未打算放弃你,哪怕让出资源、增加贸易的让利、甚至将矿场租借给仙门,他们都要,保你不死。”
“现在,传闻满天飞。”
“流传最广的一个,说帝尊有姿容绝世,昳丽貌美,我这个做师父的,慕色,才一意孤行,将你囚入九幽,是为了让你当我的禁/脔。”
“师徒不伦,仙魔私通,罪大恶极。旁人不需要知道这是真是假,也无人能验证,但用这种桃色传闻来毁吾之声名,最是一本万利。”
北渊倒罢了,向来无甚规矩,民风放纵,即使师徒不伦,也不过你情我愿,充其量变成茶余饭后的闲谈八卦。
但是仙门礼教森严,谢衍却又站的太高,希望他摔下来的人数不胜数。
他力挽狂澜击败魔君,正值威望最盛时,又一意孤行不肯杀他,加上过往的无数恩怨纠葛,无疑是亲手给自己白璧无瑕的名声,添上了致命的污点。
天下攻讦。
谢衍的目光垂下,然后伸手摩挲他的侧脸,他忽然笑了。
“不过,这消息倒是歪打正着,没有编错。”
“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现在哪像个无情无欲的圣贤,这样温柔抚摸着他,却轻声自语的模样,看似冷静,却是疯的厉害。
“别崖,我反复警告过你,千万别落到我手上,否则后果自负。”
谢衍神色温柔,却让人脊背生寒:“你怎么不听话?”
殷无极曾是他最听话的徒弟,最尔雅的君子。他曾是他的骄傲,他的知己,他的继承者,他生命的延续。
他们的师徒之情,早就搅和了欲望、情爱、责任、亏欠、又被仇恨延续。
他们被逼至绝境,关系破碎了一地,也是死活都纠缠在一起,不死不休。
这逆徒要求死,获得永远的宁静,谢衍偏不杀他,他要他活着恨他,只因他早就偏执至此。
殷无极当年得知谢衍囚他,早就心灰欲死,情绪抵触至极,只会越发疯癫,根本没有看出他的不对劲。
如今站在旁观的视角,经历了五百年孤寂的魔君,才能真正读出当年谢衍冰冷面具之下,深藏着的,与自己一般的疯。
他久居仙门高位的师尊,掌控欲那么强,哪是什么慈悲心软的性子?
既然是他先招惹的圣人,勾着他犯了禁忌大罪,就活该被他玩弄在掌心,成为他九幽下的笼中雀,庭中豢养的倾城花。
数百年不见天日,殷无极只看着他的眼睛,只听他一人的话,只做他一个人的囚徒。
殷无极思及此,却是笑了,不觉得可怕,只觉得高兴。
在谢衍死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与那五百年的寂静相比,那曾经让他憎恨不已的九幽大狱时光,该是多幸福啊。
谢衍替他处理过伤势,又俯身亲了一下他的唇,才平静地放开他,退出几步,解开让他沉睡的术法。
不多时,大魔睁开眼,见到熹微灯火光芒中的白衣圣人,绯眸中涌动着刺骨的恨。
他手腕上的铁链鸣响,刺耳至极。
“谢云霁——你还敢来见本座?”殷无极勃然大怒,面容狰狞如修罗鬼神。“伪善!可恨!要么杀了本座,要么滚出去——”
“恨我?”圣人薄凉地开口了,“那便恨吧。”
“是不是很想杀了我,让我这个伪君子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谢衍负手,仿佛洞悉了一切,神色温雅带笑。
“活着恨我,想一想怎么从这大狱中逃出去,然后向我复仇。”
“殷别崖,我等着你来杀。”
圣人说罢,决绝地转身,任由大魔在他身后怒吼。
九幽黑暗无光,杳无人迹。
梦中的谢衍方才情绪激荡时,未曾感觉到不对,此时,却抬眼看向虚空之中,眼神一凝。
他冷声道:“谁?”
*
在被察觉的一瞬间,殷无极从识海瞬间脱出,浑身都在颤抖。
他伏在床榻边,呼吸不稳,紧紧握着谢景行的指骨,好像要把他融到自己的血肉里。
若是此时,他的谢先生想剜他的骨肉,砍他的头颅,刺他的心脏,甚至要碎他的魂,他怕是都能笑着递刀,疯到任由他去杀。
圣人谢衍那平静如深潭的面容下,藏着千年未曾说出一字的隐衷。
他自始至终都在乎他。
知道了这一点,他还比什么,醋什么,慌什么?
哪怕他对他不是爱,亲情也好,欲情也好,占有欲也罢,谢衍自始至终,都待他最是不同。
圣人总是有两套标准的,因为他的识海之中只分两类,世人与他。
为了世人,他固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可为了他的徒弟,谢衍的底线可以一退再退,他不会去权衡利弊,因为根本不需要犹豫,哪怕是去破坏自己的规矩。
无论善恶、仙魔、正邪,一切世人的标签,都影响不了他的决定。
权力、利益、名声、道途,哪怕付出任何的代价,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换他的徒弟。
即便不是情人又如何,这非同一般的待遇,这份独一份的偏宠,足以让他得寸进尺。
更何况,冷静的圣人会为他疯癫至此,难道这不算是刻骨铭心?
谢景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回到前世阴暗的九幽大狱,血与冷铁的气味弥散鼻翼,让他连呼吸都冷凝。
那是圣人被责任与私欲撕扯为两半的时候。
他明明站在顶端,却必须从夹缝中寻找一丝机会,才能保住疼爱的徒弟,这让他深感无力,几乎也要被折磨的发了疯。
惊醒他的,是异常的窥探。
在他身边,又能够在他识海来去自如的,只有一人。
“谢先生醒啦?”看见谢景行支起身,殷无极带着盈盈的笑,握住他纤弱的手腕,把醒来的师尊缠绵地拢在怀里。
他意有所指道:“睡得可好?”
“……”谢景行冷冷地瞥他。
帝尊成年的模样,玄衣裹身,宽肩窄腰,端的是雍容端华,威仪天成。
他平日里真真假假,教人看不清心思;讨他疼宠时,又会作些哀怨动人的模样,唯有曾经睡在他怀里时,才显出几分乖巧可怜来。
谢景行讽刺道:“我以为帝尊还算是个君子,未经同意,擅自来去他人识海,可有一点风度?”
他气得要命时,才会这样恻恻地唤他帝尊。
殷无极含着笑,却在谢景行变了脸色前,捞起一缕发丝,放在唇角轻吻。
他撒娇道:“无意之中看见了点旧事,手段虽说有些见不得光,但本座也是无意的呀。师尊可是恼了本座?”
“莫要叫我师尊!”谢景行被他气的不轻,冷声道,“逆徒!不知廉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