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到最后应有尽有(164)
频率太高,高到城无声都习惯了,他也没少和小痞子动手,更没少指责,但现在瞧见陈巳被人围住刁难,他却没觉得自己有多畅快。
反观陈巳,不仅不怵,而且骂得很尽兴,更不害怕要动手。
这小痞子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毫不掩饰喜怒哀乐,活得明晃晃的。
他好像很习惯这样的场面,那些在城无声听来很刺耳的言语,于陈巳不过是家常便饭。
也是这样,城无声忽而就能明白为什么这小痞子说话总是很难听——比起被人踩进泥里,不如先把自己的獠牙亮出来。
等那群人被打发走,城无声想对陈巳说些什么,譬如“你很厉害”或是任何夸奖,结果开口就变成:“你还挺能耐。”
陈巳听得叹气,摇头说:“少爷,你真是什么时候都得找茬。”
城无声:“……我不是。”
陈巳抬手就是一拳,这回没有收着力气,像是要把刚才的气都撒出来。
“刚才也没见你那么狠。”城无声挡下这一拳。
“你少爷能和其他人一样吗?”陈巳抽回手,抬膝撞去城无声肚子上。
城无声呢,被这一句话弄乱了节奏,直到腹部痛意上涌他才回过神来,翻身把人按去草坪上,压制的时候膝盖顶住小痞子的肋骨。
谁知陈巳忽而浑身一颤。
“别,别戳我。”
这声音里哪还能听得出痞气,软乎得不像话。
城无声下意识地问:“你怕痒?”
陈巳没承认,只是又挣了挣。
“放开!”
城无声没放,他注意到小痞子耳尖有颗痣,小小的一点,因为耳朵泛红而格外明显。
这人总是大大咧咧的,说话行走动个不停,这还是城无声头一回能这么看他,既近且静。
陈巳的痣和他的脸一样,黏眼,看了就容易移不开视线。
城无声看得出神,一时忘了自己还按着人,直到陈巳用力地拐了他一下。
小痞子被瞧得火大,瞪着人说:“看什么看!你等着我再啃你一口吗?!”
城无声立时放开手,不自觉地连退了好几步。他当然记得那次的事——打架凑得很近,这小痞子二话不说咬了过来,压根没法躲。
这件事城无声不论什么时候想起,都会胸口发烫。
偏偏陈巳能毫无负担地说出口,好像这不算什么大事,城无声不悦地看着人。
小痞子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身上的灰。他盯着城无声不断后退的样子,自嘲说:“行了,退那么远干什么,我现在又不会咬你。”
顿了顿,他又低声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讨厌我。”
陈巳最后瞧了一眼城无声,嘟囔着走远。
“又得重新洗脸……”
城无声在原地杵了好久,他觉得陈巳这句话实在太过刺耳,他想解释自己不讨厌,但是到底该怎么说出口?
不讨厌这个人?还是不讨厌那个吻……
城无声揉了揉刚才被打的地方,发现那里早就不疼了,倒是胸口酸胀得难以忽视。
他耳边回荡着陈巳那句话:你少爷能和其他人一样吗?
城无声思考起来,原来在陈巳心里,自己是特别的吗?
这个想法让他心绪难平,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的距离感,现在变成了难言的折磨。
城无声开始不自觉地注意起陈巳的一举一动。
每次见面,他瞧着顾千和黄毛黏糊,看着陈巳肆意又张扬。
接着,他发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在此之前,他从未发现过自己是孤独的。
至少在陈巳出现之前,他没发现过。
城无声意识到这一点,又不晓得如何面对这一点。
以至于连着几个星期都故意避开陈巳。
秋雨浇下几场寒。
下午,城无声外出商谈合作,成果不错,和对方道别后他刚要钻进车里。
“老板。”张助拉开车门,闲聊似地提起。
“小陈师父在这附近呢。”
城无声上车的动作一顿,转头问:“你跟踪他?”
张助一噎,脸上的表情精彩起来,他斟酌着开口:“老板,我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事是你吩咐的。”
他用最恭敬的语气压下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城无声面不改色地说:“ 以后别这样了,他不喜欢。”
张助微笑道:“好的,你要过去吗?”
“我过去干什么。”城无声如此回答着上车,然后没坐两秒就下了车。
“人在哪?”
张助:“……”
陈巳在一间杂货铺里。
城无声站在对面窄巷的屋檐下,望着在那扇窗子里忙活的人。
这一单事务很普通,就是老人的老伴放心不下而已,并不会伤人,甚至不产生费用。
可陈巳很卖力,他解决完事情之后,帮着老太太整理货架,打扫卫生,偶尔还会停下来和老太太聊天说笑。
多余。
多余的话,多余的动作,多余的温暖。
这种毫无利益可图的事,为什么要做得这么认真?
城无声觉得很无聊,但这并不影响他站那看了两三个小时。
看着看着,他心里头忽而荡开一种感觉。
城无声从小就被教遇事要稳妥,做事要体面,说话要周到。他像是一首被反复修改的诗,字是恰到好处,韵是整整齐齐。
可这小痞子不一样,他是一首肆意写就的歌,词野,调野,唱成一棵枝桠横生的野杏树,想朝哪长,就往哪开花。
反正,容易让人看进去。
陈巳出来时手里提着一袋老太太给的橘子,咧嘴朝城无声说:“少爷,好看吗?看这么久。”
城无声没回答,上下把人扫了一遍。
“衣服脏了。”
“脏了就脏了呗。”陈巳走过来,顺手往城无声怀里塞了个橘子,问。
“你找我有事啊?”
城无声想回答没事,继而又觉得这么回答不对劲,干脆说:“我在监视你。”
陈巳:?
他伸出手。
“那橘子还我。”
城无声后退一步,问:“吃饭,去吗?”
陈巳拧着眉看他,最后哼笑一声,转身往巷口走。
“你请我就去啊。”
城无声抬脚跟上。
但这顿饭终究没能吃成。
顾千和黄毛失踪,城无声和陈巳赶回靖天,没承想罪魁祸首自己送上门来,被小痞子一顿好打。
去三月找到人后,城无声始终觉得不太放心。
在他看来,黄毛实在太爱顾千了,爱得难以理解。何况,这只鬼来路不明,城无声心里多少有些担忧。
他就想问问季留云到底是不是非人者。
这可好,陈巳当即翻脸,恶声威胁。
陈巳是真没能明白,每一次,但凡他觉得这少爷稍微顺眼了点,城无声就能立马搞出点事故来。
城无声呢,一直知道陈巳把顾千视为挚交,所以对他当场翻脸没有任何意外。
甚至。
在自己被威胁的那一刻,城无声忽而明白了件事,福至心灵。
说到底,他和顾千并非水火不容,压根就算不上什么矛盾。
那么,自己和陈巳也并不是对立的。
想明白这个,城无声安然落座于宵夜摊,听顾千他们商量对策,话题从找人延续到可能会面对辙人。
总归是约定好了明天要一起面对。
散场时下起了雨,大家各自道别,陈巳忽而回头说:“走啦,你也回吧,别淋雨了。”
城无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但是这种关心,他很受用。
看来,他应该算是融入进去这个团体了。
事实是,并没有。
第二天城无声赶赴现场时,一路上脸色都很难看,又不晓得自己究竟在生谁的气。
可才停下车就看见小痞子受伤,这人受伤了还要弯着眼挑衅,城无声忽而就觉得所有无名火都被浇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