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到最后应有尽有(126)
顾学悲痛地望着城欢雪,老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抓住孙子的衣袖。
顾千低头看了看爷爷的手,又看了一转其他人。
“草!”陈巳喊。
“打吧!我不怕死!”
他声音里带着独一份血性,仿佛死亡不过是豪赌异常,白虎灵果也随着主人的情绪跃跃欲试,绷紧身子,利爪在地上划出道道痕迹。
雾狼黑狸奴蹲坐在城无声后面,耳朵竖得笔直,它虽然没有灵果那样外显暴躁,但从它微露的獠牙就能看出,只要主人一声令下,这头沉默的巨狼随时都能扑上去和敌人同归于尽。
城无声和顾千目光相接,他缓缓地点了头。
打吧。
就连围住了院子的小妖怪们都在齐声喊:“顾千大人!我们不怕!!”
他们无法替顾千决定天平该倾向哪一边,他们都在等顾千的选择。
这让顾千想起不久之前,他还没有这么一大群愿意拼命的朋友,也没有什么很值得拿命去守护的东西。
顾千不能让他们送死。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抽出被爷爷拽紧的衣袖,向前几步,目光扫过母亲没有温度的面容,最后定格在那个男人脸上。
“我跟你们走。”顾千说。
男人面罩上那双眼睛弯出了一个愉悦的弧度,同时,眼角那横光芒也明亮地闪烁起来。
“那么,建议你带上药丸。考虑到已有资料里你和季留云都很倔强,这并不是一段短程旅行。”
观世的大楼看起来和寻常城市高楼并无区别,甚至显得平平无奇。
他站在楼下仰望,玻璃幕墙倒映着并不晴朗的天色,楼顶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薄雾。
“请跟我来。”男人带着他走进大楼,来往之间尽是穿着规则铠的人。
顾千甚至不晓得还能不能用“人”来称呼这群观世者。
他被领进一个巨大且空旷的环形大厅,空间之内纯白一片,冰冷的光芒刺痛眼睛。
在这个环形大厅的正中央,蹲着一个正方体的金属轿厢,没有任何支撑结构,也看不见电梯井或是牵引系统。
同样的,这个金属盒子里没有数字按钮,也没有显示楼层的电子屏幕,他进去后,金属门无声合上,不过几秒的时间,再度开启时,眼前已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顾千好像走进了虚无,无数条透明廊道纵横交错在这片虚无之中,屏障上流动着发光的数据,低头从脚下看去,居然能隐约瞧见城市的剪影,好似来到了数千米的高空。
观世者带他走进其中一条廊道。
没多久,一身长袍在尽头缓缓浮现。
来人皮肤颜色很奇怪,像是还未来得及伸展开的菌菇,光芒在他的血管中流淌,透过灰白的皮肤隐隐闪现。
他没有带面罩,微笑着开口:“顾千,很高兴见到你,欢迎来到规则中枢。我是零号节点,是观世的最高执行单元。”
“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
顾千一面试着掐诀探寻季留云所在方位,一面说:“请放。”
零号节点垂眼瞧他掐诀的手,随即为顾千展示了一串数字。
光符飘动在空中,并不需要任何依附。
“根据我们的计算,你与季留云的链接度高达78.6%。这是一个很漂亮的数值,远远超过我们的预期。”
随即他手腕一转,一把通体莹白的玉刀稳稳地悬停在顾千面前。
“这把刀只有你这个季留云不设防的人才能带着靠近他,取走他手里的半缕残念,当然,我们都知道,事物具有两面性,我无法强迫你,只能靠你自己做出选择。”
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必将发生的事实。
“我相信,你很聪明,你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顾千垂眼去看那柄玉刀,不晓得自己是该先讽刺,还是先质疑对方的自信。
“百分之七十八点六。”顾千觉得自己的三观在一天之内被敲碎了无数次,他抬脸迎上零号节点的眼睛。
“你们觉得,感情是可以用数据衡量的吗?”
“说什么不强迫我?”顾千冷笑着说。
“你要不要猜一猜我现在为什么站在你面前。”
“对于威胁你,我真的很抱歉。”零号节点笑了,笑得毫无温度。
“不仅是感情,顾千,这世间万物,都可以被量化。”
他抬起手轻轻一握,四周的虚无之中浮现出流动的影响,数字和画面交织,展现着一个个世界的缩影。
同时,零号节点解释道:“生命、意识、灵力、玄术等等等等,这些都可以量化,或者说,实体化。”
观世者好似很喜欢展示能力。
顾千在心中暗自记下这一点。
零号节点忽而从身边流转的缩影画面中按停其中一幅。
“比如现在的季留云,他被分散在规则网络中,同样是一种量化。”
顾千看过去。
在零号节点灰白枯槁的指下,那些画面像是被定格一瞬的水流,光芒凝滞。碎片中是在风中摇曳的绿叶,还有那个熟悉的笑容……
一条生命的无数个片段,被打散在虚无之中,却又奇迹般地保持着某种联系。
“不过,季留云确实体质特殊。”零号节点平静地分析道。
“树妖化人,死后变鬼,妖力、灵力、鬼气凝聚一身。要是换作别人,被打散进规则海,早就是一个个数字了,季留云还能保持完整。”
完整?
顾千死死盯着那些零散的画面,每一个场景都剜着他心,瞧过一眼,就血淋淋地割下一片。
几个小时前,季留云还温柔地拥着顾千在海洋球池里亲吻,现在变成了这样冰冷不成串的画面。
这个观世者居然还敢说这样是完整?
面对未知的敌人时,暴露情绪起伏绝对不是良策。
顾千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愤恨,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他……”顾千问。
“他现在有知觉吗?会痛吗?”
“有知觉,但很微弱。”零号节点松开手指。
“他的意识被切割成碎片,每个碎片都有将军,有季济弘,有你,这是季留云最令人惊异的地方,也是我们为什么需要你的原因。”
不知是不是顾千的错觉,他甚至从这个冰冷的零号节点口中,听出了一丝赞叹。
“不会痛。”零号节点补充说。
“真实存在的物质才会痛,超越物质的存在形态并不会痛。”
顾千讲:“感情也会痛。”
“不。”零号节点很笃定。
“数据不会痛。”
这个观世者,或者说整个观世,他们的自信冷漠两头拔尖,同样突出,从简单几句对话中,顾千听得出来,他们并没有把自己视为对手,而是透过自信的滤镜,把顾千看做一个必然会被所谓的规则同化的个体。
以至于,他们从头到尾表现出来的“友善”都带着一种俯视众生的怜悯。
而这样的性质,在顾千眼中统一归纳为自负。
自负所产生的一系列情绪,十分有利于现在套话。
顾千问:“你们可以把人数据化,但你们杀不了人是吗?”
“是,也不是。”零号节点说。
“我们可以控制生命,但无法控制生命的本质,对于观世来说,生与死,和普通定义不一样。”
观世者喜欢用实际画面来佐证言语。
零号节点再次伸出手,虚空中,于他指尖浮现出光点一个。
“对于观世而言,生与死的定义和普通人认知的不一样,在极致纯粹的规则世界里,生命不过是一种特殊的物质形态,我们可以改变他的存在方式,却无法真正的终结它,或许,这就是规则的极限——它可以重组世界,但永远无法真正触及生命最本质的部分。”
仅有的一次,零号节点说这句话时,眼底露出一丝困惑,好似这是一个持续困扰着观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