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岁纪(360)
神是有恨的,人也是有恨的。
但是人的恨,通常比这世上一切瘟疫和灾殃都要恐怖。
第273章 地下之城
李潇涵觉得自己前二十多年的人生,过得都无趣极了。
他不知道自己除了埋头研究,还有算计那个和自己空有血缘的父亲之外,还有什么可期待的。甚至连从未给过自己关怀的母亲去世,都没有在他心里掀起太大的波澜。
如果说23岁之前的他像是一汪盛满了死气的潭水,那么自从他离开方舟、搬进这处院子里和这些人一起生活的时候,就有阳光照进来了。
或许更早,在他真心把祝衍当成自己生命中第一个朋友的时候,那潭水就不再是死的了。
一切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李潇涵转头看着窗外一点点落下院墙的夕阳,觉得有点讽刺。
不过这是他亲手换来的结局,无可意外。祝衍就站在他面前,将他十年前所犯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地罗列、撕扯开,让他避无可避地看清自己,曾经是怎样一个连血管里都流淌着冷漠的人。
祝衍流下了眼泪,仰起头冲他嘶吼:“你当年随手帮朋友‘解决’一个麻烦,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就像扫走一堆土、一片叶子那么容易,但我作为那个被解决掉的人,这就是天塌了,就是一辈子再也没有希望,你知不知道?”
那时祝衍乍然从天才的温床和光环里被鲜血淋漓地剖出来,才发现这世上有些人生来骨子里就刻写着权谋争斗,冷酷、自私、无情就是名利场上的筹码。权贵们随手一指,千千万万个像他这样的人就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的世界逐渐崩塌。
于是他心里的那束光彻底熄灭了,善恶观也不复存在。比起过去,他甚至更享受当下这种所有人平等求生的局面,无论从前是天之骄子还是市井小民,都一样被丢入弱肉强食的规则里竞相追逐。
“李牧祁是这样,你也流着和他同样的血。对普通人的同情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你们的课本里,根本没人教过你们,每条生命都是一样珍贵的。”祝衍笑着,凄凉的眼角挂着嘲讽,“你们的命是命,可那些你们以为蝼蚁一样的普通人的命也是命。对你们来说,我们连一粒沙子都不如,可以被随便践踏。”
就像在野外捕食的野兽,在它们眼里,捕杀比自己弱小的动物,是打从娘胎里落地一睁眼就知道的东西,谈什么对错呢?
这是比“何不食肉糜”还要恐怖千百倍的思维方式。
李潇涵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他只是走过去,伸手抓住了祝衍布满纹身的手臂,轻轻地搓了几下。
纹身下面是狰狞的疤痕,经年累月摩擦着难以愈合的伤口,这些黑暗的、被禁锢在荆棘里的野兽,只是为了掩盖这些难看的伤疤而已。
祝衍抓住李潇涵的衣领,情绪彻底崩溃:“你毁了我的一生,李潇涵!他们都死了,轮到你了!现在轮到你了!”
李潇涵嘴唇翕动,无言以对,一种近似后悔的情感爬上他心中已经风干了许多年的裂缝。
但他这一生几乎没有后悔过任何事,所以直到此刻,他都无法确定心里那种情绪究竟是什么。
祝衍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噙着眼泪冷笑了一声:“你还想有朋友?你觉得你有资格吗,李潇涵,你配吗?”
“我……”
即墨柔打断了李潇涵,将祝衍的胳膊从他手中抽出来,说:“不用了,讨论这个没有意义。走吧,方舟的收容区有你单独的房间。”
李潇涵仿佛彻底放弃了挣扎,歪过头笑了两声,跟着即墨柔走出去了。
祝衍走到桌前,看了一眼那台电脑,慢慢坐到了椅子上。
“对不起,水荔扬。”他无力道歉,声音毫无灵魂。
水荔扬叹气:“你没有错。”
祝衍望着他,一向温和的表情此刻终于再也笑不出来:“你跟我说过,让我随便怎么利用你都可以,只要能做完我要做的事,也做完你想做的。现在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水荔扬走过去,拍了拍祝衍的肩膀:“都过去了。”
不,其实他和祝衍心里都清楚的。
过不去,永远也过不去的,就算仇人都已经被手刃或者伏法,但那些伤害却是永远都在那里了,无时无刻不像荒原里的寒风一样呼啸吹拂着,犹如横亘在心口的一道裂谷,在那些午夜难眠的时刻,听着寒风从中涌起,伴随着绝望的梦魇滋生在心头。
永远都忘不掉的。
越野车在高速上飞驰,车厢里跳跃着沉闷的音乐鼓点,车身一侧涂了狂野的西海岸说唱风格喷漆,遍布着几道划痕,沟壑里都是深红的血迹。
“你说的那个地下城,该不会真是从兔子洞进吧?”洛钦敲着方向盘,问后座的即墨柔。
“从狗洞进。”即墨柔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你不走不是人。”
“你俩烦不烦?”水荔扬低头在本子上画着图纸,不难烦地敲了敲车窗,“说一路了。”
“荔枝,别一直低头看东西,容易晕车。”洛钦伸手按了按他的耳朵,“等到了再看。”
即墨柔把额头的墨镜扒拉下来,又从兜里掏出一副小的给即墨朗戴上,一大一小两张脸,几乎是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即墨朗看着窗外的风景,扯了扯即墨柔的衣服:“爸爸,我还没怎么坐过大车呢。”
“回头给你弄一辆跑车,你自个儿开着玩去吧。”即墨柔百无聊赖地将头枕在胳膊上,“争取十岁之前学会上路,十二岁学会开车泡妞。”
水荔扬拿起笔朝他丢:“狗东西,你说的是人话吗?丫要是敢教小朗你那一套,我阉了你。”
即墨朗听懂了,弯腰咯咯地笑。
途经一处高速公路的匝道,车子拐了个弯,驶进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
匝道延伸向一座山口,以前能够通往太行山西麓的一片小县城,第一次感染潮后镇子被废弃,又经历了几次地震,出山口彻底被埋住了。
不过有一条近年来才开辟的小路,从破损的匝道护栏外向北延伸,直通到更深的山谷里,尽头是一处废旧的工程营地,还残留着当年炸山炸到一半的施工现场。
几年前被挖出来的沙土和石块堆积成山,还没有来得及运出去,灾难就毫无预兆地爆发,接到通知的所有人都急匆匆地离开了,只留下这座开挖到一半的山体。
蓝顶白墙的临时用房整齐排布在山谷的空地上,门口还堆着数十捆钢筋和混凝土建材。几台生锈的挖掘机停在路旁,地上散落着旧得看不出颜色的安全帽。
“本来这里要开个矿山,结果动工还没一个星期,全球性的感染潮就爆发了,施工队的人紧急撤离避难,个烂摊子就这么留在这儿了。”即墨柔指着外面说道,“这里还有一处很隐蔽的太岁矿脉,不过矿石质量并不上乘。但好在这座山体内部的天然空隙很多,适合修建地下避难所。”
洛钦把车停在路边,一行人跟着即墨柔往前走去,只见前方道路尽头的山体被切出了一个平滑斜面,最下方矗立着一扇不起眼的钢铁门,整个镶嵌在山石中,门扉紧闭。
即墨朗好奇地问道:“爸爸,叔叔,门后面是什么?”
洛钦意味深长地看了即墨朗一眼,拉起他的手:“爱丽丝的兔子洞。”
即墨柔骂了一句:“滚蛋,你往边上刨个狗洞再进,别跟我们一块儿。”
洛钦不理他,拉着即墨朗往前走了。
几人从小门进入,即墨柔的权限卡识别了他的个人信息,那扇门发出一声机械的轻震,就向两侧打开了。
进去之后还要过一道安检和消毒关卡,有专人负责检测消杀,即墨柔就像回自己家一样,晃荡着过了安检门,随口问一个人:“即墨颂来过没?”
“董事长前天来过,看过了矿脉的开采记录,又视察一圈就走了。”那人说,“还留了些资料,说让你回来看看。”
即墨柔不爽:“她为什么不直接给我?你去告诉她,我不会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