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岁纪(260)
“后来呢?”陆怀问。
“你要知道,前代的信念,到了下一代多少会被冲淡,到后来其实已经没多少人愿意去执行祖辈的夙愿了。不过二十年前,一次机缘巧合,这个股东来到中国南部访问,认识了一个女人。”
伊格纳特说到这里,勾起嘴角笑了笑,“这世上最让人身不由己的,就是情这一个字了。他爱上了这个女人,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沉迷,虽然对方已经结婚成家,还是不能阻止这个男人对她疯狂迷恋,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非常、非常悲惨的事情,以至于这个股东几乎崩溃了,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美国,沉寂了几十年。直到两年以前,他忽然带着一些绝密资料和蓝田病毒的毒株离开美国,想要潜逃回俄罗斯。”
“什么悲惨的事情?”洛钦和陆怀异口同声,关注点倒是出奇的一致。
伊格纳特看着两人,眨了眨眼:“我不知道,知道就说了。”
洛钦翻了个白眼:“那你说得那么吓人。”
“那个股东的日记就写了这么多,那段经历他好像极其不愿意提起,以至于同一时期的日记笔迹都十分潦草凌乱,看得出精神状态非常不好。”
“写都写了,还怕再把前因后果写清楚点么?”洛钦无语,“最烦说话说一半的,跟马上就要说出凶手名字结果挂了有什么区别?不过既然这些事的确不是他做的,那……”
“在李牧祁和远山之外,应该还有别的人,对蓝田病毒十分了解,并且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病毒样本,然后释放到远山的疫苗里。”伊格纳特说,“李牧祁虽然有谋略和野心,但绝对不会做事不顾后果,他只想继续手上的再造人类实验,而世界范围内的感染爆发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不过,当时舆论形势所迫,他要帮自己洗清嫌疑,也只能用这种办法。”
洛钦只觉得有些心惊:“那他这也太恶毒了,另一个人也没做过,凭什么就要背这口黑锅?”
伊格纳特笑道:“你不懂,任何人但凡手握一点权力,都会忍不住对弱者进行剥削,就算他从前是圣人也一样。李牧祁能把罪名安到一个股东头上,比他更位高权重的人就能把事情安到他的头上。这世上的规则,本来就是这么循环的。”
洛钦觉得伊格纳特虽然平时看上去四肢发达,但头脑却并不简单,相反,这个人想到的都是十分现实且受用的道理,至少比他自己要强得多。
可能的确像伊格纳特说的那样,亿万年的地表争夺间,弱肉强食已经成了所有生物的本能,无论是人还是动物,皆不能免俗,连自己也是其中的一环。
“原来老外也会扯这些大道理啊。”洛钦伸了个懒腰,才发觉已经过了午睡的点,他们消耗在这里的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在家荔枝跟我念叨,出门还有人给我讲,真是够了。”
伊格纳特忽然不怀好意地一笑:“你即便听不进去这些观点,也不要让他讲给别人听,小心他太招人喜欢,会被抢走的,洛钦。”
洛钦一下子坐直了,表情很危险地看着他:“你要干嘛?”
伊格纳特笑得拍大腿:“我没别的意思,对我来说,还是女人更有吸引力。只是这么一个人在你身边,你不担心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人也在注视、追随着他吗?”
“我当然不担心。”
话是这么说,但洛钦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总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李潇涵——看着就不像正经男人,不守规矩!
伊格纳特不再给他施加压力,转了话锋:“总之,目前的情报就是这些,蓝田病毒和红屑病毒被散播,应该都不是李牧祁所为,幕后的人是什么企图,我们不知道。那个苏联科学家的后裔,在经历了那件事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把一切都结束在他这一代,但他失手了,还被李牧祁反将一军。”
洛钦道:“不行,我得尽快赶回青岛,把这些都告诉水荔扬。”
陆怀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在一旁默默把伊格纳特存储器里的资料全都拷贝下来,关掉了电脑:“这个还给你,感谢你的情报。”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伊格纳特问道,“军队的直升机肯定不可能给平民用,只能走水路或者高速了。”
洛钦想了想:“我去和他们商量一下,能尽快动身最好,现在北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这里有军队的力量,暂时还不用我做什么。”
他先去见了费应倪,问对方要不要一起回去。费应倪对他的态度比前两天平淡了不少,坐在桌前喝茶,抬眼看了看他,问:“你们要回汉州?”
“青岛。”洛钦回道,“您要回汉州的话,我们可以送您回去。”
“你去青岛干什么?你不是方舟的人吗,按理来说我们都应该回汉州。”费应倪放下茶杯,从容地将袖子挽起来,“汉州的情况不会比这里好,你没必要浪费时间。”
洛钦笑了一下,说:“不够明显吗?我要去找水荔扬。”
他每次都非要提醒费应倪一句,告诉对方“你的学生真的已经被我拐走了”,费应倪每每又都会炸毛,气得直咳嗽。
“哼,你们的事情我懒得管,随他去吧,从来都没规矩,我还指望什么?”费应倪冷声道,“我没有资格管束他,空叫我一声老师,也不算是我的学生了。你要走的话,我和你一起,但我是要回汉州的,你要去青岛就随你。”
“好的。”洛钦乖觉地点头,“那我们后天就走,您看行么?”
费应倪嗯了一声,说:“你安排吧,我没有什么事情。”
洛钦和他商量定了时间,也没打算多待,告了声别就要走。费应倪忽然又叫住他,说道:“你回去之后多看着点水荔扬,他太执拗,有时候过刚易折,容易成为众矢之的。”мӎȥł
“这些话您为什么不亲自对他说?”洛钦问道,“我和他是平辈,无论是他说教我、还是我说教他都不太合适,您是长辈,又是看着他长大的,无论以前有什么误会,现在还不能说开么?”
费应倪一怔,显然没料到洛钦会这么对他说话。
不过洛钦一向表现出来都是十分直白的性格,他早就习惯了,虽然面子上还有些不悦,却也能心平气和地回道:“你比我更合适,他表面上叫我老师,其实我知道,他觉得我就是个老顽固,无论如何都不会听我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和我闹翻了。”
“好吧。”洛钦没再坚持,“如果这次回去还有机会,我可以劝他坐下来和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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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晴岚站在甲板上,远处黑云压城,天边电闪雷鸣,马上就要降临一场大雨。安全区的士兵和幸存者到处奔走着,将室外的各种机械设备以及露天场所拉上遮雨布,叫喊声此起彼伏。
她有些困倦地理了理头发,浑身都充满了黏腻的感觉,便打算先回船舱里洗个澡。
“想好了吗?”洛钦的声音冷不丁从一旁传来,“要和我们走,还是跟费应倪回方舟?”
叶晴岚看了他一眼,问:“你到底和军方谈了什么,忽然就要去青岛?他们是说服你合作了,还是……”
洛钦打断了她,说道:“和谈话没有关系,我只是自己要去找水荔扬。”
他阻止叶晴岚继续套话的意图实在太明显,以至于后者一时也语塞住了,半晌点了点头,说:“好吧,我不问了。我要回汉州,青岛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那我们后天就走。”洛钦说,“你收拾一下,我们坐渔船走水路去青岛,然后在港口给你们换车。”
叶晴岚看着洛钦转身离开的背影,忽然有些念头涌上来,下意识把人叫住了:“等等。”
洛钦扭头看着她,等她开口。
然而叶晴岚却只是动了动嘴唇,并没有说什么:“没事,天看着要下雨,你也早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