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岁纪(358)
祝衍好像很意外,然后轻佻地笑了一声:“是吗,那你杀了那个股东乔治,也是在反击李牧祁?后来李牧祁顺理成章地将病毒泄漏的罪名都推卸到乔治身上,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吧?乔治不仅知道李牧祁在从事非法人体实验的勾当,甚至也掌握着你替华盛顿总部在战乱国家走私生化武器的证据——英辉物流号,就是这场灾难的开始。”
英辉物流,水荔扬想起这正是季娜所说的一艘货轮名称,隶属远山商船,专门从事国际药物运输,却不知为何忽然出现在了它本不该途经的一条航线上。
也就是那时,蓝田病毒正式在人类社会中传播开来,很快就如山间的野火般席卷了全球,将全人类扯入了绝望的深渊。
李潇涵其实很早就预感到这么一天。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做下了这些事,再怎么洗刷,也是不能抹去的。
哪怕某天这世上最后一个知晓一切的人也死掉了,在他的心里、在午夜最纷乱的梦里,却还是一遍遍提醒着他,曾经的他是如何像自己那个父亲一样疯狂。
可如今他真的站在这里,被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扯下伪装,将那些肮脏的、罪恶的部分扔到阳光下照个通明,还是会觉得恐慌,想要逃避,甚至还抱着一丝本能的挣扎。
“我……”
李潇涵开口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阴郁,沙哑无比:“我以前一面‘协助’那个不会正眼看自己一眼的父亲做事,一面创办了人类联盟和里德尔空间,因为我想报复他。他想做又不敢做的,我就逼他一把,或者干脆替他做了,看他变得越来越疯,却还觉得这是他自己的能耐,我就觉得痛快、出气。”
他想起自己曾经腐烂不堪的童年和少年生活,家里那种冷漠的、坟墓似的气息每天笼罩着他。那个死气沉沉的母亲,整日把自己束成一个精致华丽的木乃伊,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只是日复一日行尸走肉地活着,直到被病痛带走,她那僵尸般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解脱。
李潇涵开始害怕,他怕被自己那个父亲的冷暴力和置若罔闻逼成和母亲同样的下场,于是他不允许自己逃避、漠然下去。亲生父亲残忍疯狂,自己就要比他更甚。
他知道母亲死于一生被漠视与轻贱的痛苦,只是因为她在李牧祁心中是一个没有用的、并且生下的儿子也同样没用、连传宗接代的作用也失去的女人。
作为父亲,李牧祁甚至可以在命悬一线之时将亲生儿子推出去当做肉盾,心中毫无疼惜和歉疚。
正因如此,如果疯狂能让他有实打实存在过的感觉,即使是亲手毁灭自己的父亲,他也能够在对方毁灭的那一瞬间,看到那双眼中迸射出的惊恐和愤怒。
——那是关注、是不被漠视和忽视的感觉。
李潇涵看向水荔扬,说:“你可能不记得了,你的主刀手术是我进行的。当然,你不会记得是谁给你做的手术,但你却是我最成功的作品——‘红眼’,那个让我父亲都垂涎的杀人机器,你就像我做出的最伟大的艺术品一样。”
洛钦的脸沉了下去,然而水荔扬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皱着眉,对李潇涵此刻这副神似李牧祁的表情感到诧异。
他记得自己当年第一次见到李潇涵,虽然并不喜欢,但最深的印象是“他并不像他那个丧心病狂的父亲”,举手投足间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此时此刻,水荔扬恍惚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是又一个李牧祁、一个从秦岭深处的泥土里爬出来的怨魂,带着浑身腐烂的皮肉和森森白骨冲他狰狞微笑。
“我很喜欢这个作品,只是你后来很少杀人了,我觉得有点可惜。”李潇涵耸了耸肩,“你和洛钦在白塔镇被雇佣兵追杀那次,就是我在给巨蜥通风报信。但我不是想要你死,只是想看看,究竟什么程度的对手,才能逼出当年那个巅峰时期的‘红眼’。”
“你到底是怎么跟我们在一起住这么多年的?”水荔扬忍不住问他,“你也安得下心?”
李潇涵无奈地笑了一下,摇头:“我从来都不会觉得于心不安,因为我可能根本就没有心。倒是这几年的生活让我觉得很不错,不需要再去思考那些杀死脑细胞的算计和权谋,就在这个院子里,做一些以前我会感觉很无聊的事情,没想到活得比以前开心多了。”
“什么?你是觉得自己交上朋友了,能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了,是吗?”祝衍仿佛难以置信,笑出声来,“李潇涵,你居然真睡得着?”
李潇涵皱眉看着他:“祝衍,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因为这些事你就对我有这么大的……恨意。我自认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从远山到方舟,一直只有我们两个,把我那个亲生父亲算计了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是想帮我的。”
他原本已经打算安定下来了,是真的要安定了,从前的暗网账号他再也不准备使用,丢在了方舟的某间房里永不见天日。他开始渐渐发现和正常人相处、交朋友的感觉,比玩弄阴谋阳谋要轻松得多。
这五年来在这个院子里来来去去一起生活的人,水荔扬、白无泺、森羚、即墨朗,过着有烟火气的日子,对于从小除了金钱的冰冷便再未感受过一丝人情温热的李潇涵来说,感觉真的很好。
他的确厌倦了,那个恶心人的父亲也好,人类联盟和里德尔空间也好,他只是,再也不想参与这些纷争。
但他似乎永远都不会料到,只是过了四年短暂闲适的生活,重新活跃在暗网上的账号像是埋了一记炸弹,就算在睡觉的时候也时时刻刻悬在他心上,随时有可能将他眼下的生活炸个粉碎。
就像现在这样。
第272章 堕天使
一周前,李潇涵趁乱重新登陆了自己的账号,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也猜不出那个盗取了他暗网账号的人究竟是谁,想要干什么。
直到今天被人撞破前,他都还不知道年雨已死。起初他并没有嗅到任何异样的气味,却忽然看到了暗网首页出现的帖子,发帖人的名称让他心中潜藏的不安瞬间爆炸。
李潇涵或许已经意识到这是个圈套,但过度的慌乱已经让他失了阵脚,铤而走险,试图强制注销年雨的账号。
只要能彻底结束掉这一切,自己就能继续这样的生活,不被任何人打破,他想。
他只是太想保持自己所拥有的生活了,却没料到,那个一直在登陆自己账号的人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信任的祝衍。对方做的这个局,只是为了引自己咬钩而已。
从来就是他在对付李牧祁,而祝衍在对付他。
“只是因为这些吗?”李潇涵看着祝衍,苦笑,“我从来不知道你正义感这么强。”
祝衍抬起手,将自己的袖子推上去,露出手臂上那黑色的野兽纹身。
“我早就没有正义感了,从十年前开始。”他缓缓说着,语气里好像带着一股化不开的绝望和凄凉,“你记不记得,自己十年前做过什么事情?”
即墨柔的目光变了一瞬,他看着祝衍手上的纹身,往事如潮水翻涌。
“十年以前,你一个姓季的朋友,叫季仲连的,给你打电话,想让你帮忙‘解决’一个麻烦。”
李潇涵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回想,一瞬间,脑海中好像真的翻出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你并没有问是什么‘麻烦’,只是按对方说的,联系到了他告诉你的那所高中的高层,让他们随便找了个由头,取消了那年唯一一个取得全国化学竞赛决赛名额学生的参赛资格。”祝衍出神地看着自己已经不再光洁、平整的手臂,“你连那个学生叫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们找的理由,是初赛作弊。”
白无泺忽然一怔,他看了看程清尧,两人都一脸讶然的表情。
他还记得自己刚上高一那年,H市某所高中的确出过这么一件事——某个据说是跳级上了高中的学生,拿到了那所学校唯一的化学奥赛决赛资格。
彼时上面已经大张旗鼓地宣传了好一阵子,在决赛前忽然又爆出来丑闻,说那个学生是靠作弊通过的初赛,东窗事发后被捋了决赛资格,后来还迫于舆论压力主动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