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悖论[无限](172)
纪惊蛰还是撅着嘴,拉着他不放。
蔚迟四下看了看,这是个私人美术馆,在一条颇有艺术氛围的小街上,硕鼠和元祁已经往里检票,四下无人,蔚迟忽然踮起脚亲了纪惊蛰的脸一口:“去吧。”
纪惊蛰忽然笑开了,然后朝他身后点了点下巴:“你看,那是谁。”
第136章 美术馆01
蔚迟回头望去。
只见一辆黑色的奔驰SUV缓缓地停在了街对面, 然后从上面下来一个人,满头银发,姿态挺拔儒雅。
居然是白越光。
纪惊蛰招手:“老头!这里!”
白越光朝他们笑了一下, 站在街边优雅地朝左右看了看,然后走了过来。
硕鼠站在门口,也听到这边的动静, 回过头来,吃了一惊:“白教授?”
白越光朝他也点点头:“好巧,你也在这里。”
说着话, 他已经走到了蔚迟和纪惊蛰面前, 蔚迟跟他问了好, 又问:“您过来是……”
白越光看了纪惊蛰一眼,反手在胸内侧口袋里掏出两张票:“不是来给这个小兔崽子送票么。”
蔚迟一看, 是两张美术展的票。
他正想说这怎么好意思, 纪惊蛰笑嘻嘻插嘴:“老头,我们有一张票了, 你只用送一张就行。”
白越光吹胡子瞪眼, 上手就捶:“还有我!还有我!还有你的老师我!我就只配给你们送票吗?你的老师就不能欣赏一下艺术吗?这可是勒内·弗朗索瓦·吉兰·马格利特!”
纪惊蛰讨饶:“对不起我错了老师疼疼疼疼疼——”
蔚迟在一边看着,心里很佩服纪惊蛰的讨人厌能力, 再儒雅的老先生都能给逼疯, 真怀念五年前的小天使。
几人检了票, 一起走进美术馆。
在经过了一条狭长而黑暗的甬道后, 众人进入了美术馆内部。
迎面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元祁在前面惊呼道:“哦!《虚假的镜子》!”
一只人的眼睛占据了整张画幅,晶状体上映着蓝天白云, 一颗漆黑的瞳孔悬浮在画面正中。
蔚迟心里一突。
他觉得那个黑色的瞳孔像黑洞。
他一个前二十五年对艺术鉴赏能力没有半分练习的人, 一瞬间像着了魔一样, 被那个黑洞击中了一般, 心底似乎也裂开了一个大洞,魂魄从那里流出来,被黑洞吞噬了。
“迟迟。”
纪惊蛰握住他的手,摇了摇。
纪惊蛰的手宽厚温暖,他回过神来。
纪惊蛰贴在他耳边,温声讲解道:“这幅《虚假的镜子》是马格利特的代表作之一,不同的解释流派众说纷纭,主流认为画家想要表达的是:眼睛看到的东西只是幻影,而非自然本身,世界没有眼见到的‘真实’。”
蔚迟吸了口气,尽力清除心中那种空洞的恐惧感,然后说:“很有气势。”
这间美术馆面积不大,策展人却很出色,合理地利用了所有空间,把美术馆分隔成了几列长条状的参观流线,每条走道都笔直深长,两侧挂着这位比利时艺术大师的超现实主义画作。
参观游览只有一条流线,从头走到尾,仿佛跟着这些画作走过了马格利特的一生。
馆内很安静,所有人都是低声交谈。
“马格利特是比利时人,19世纪末出生,完整地经历了一战和二战。他的父亲是裁缝,母亲是女帽销售。69岁时因为胰脏癌病逝。”纪惊蛰小声地跟蔚迟讲解着。
每个人看画的速度不一样,一行人已经渐渐分开,元祁和硕鼠走到了前面,白越光则在稍后面一点。
“他10岁开始学画,14岁时母亲投河自杀,原因不明。有人分析母亲的死对马格利特造成了很大刺激,也对他的创作造成深远影响。母亲被打捞上来时被头发遮挡着的脸,成为了他无法忘却的记忆,在他之后的生命中,他多次画出脸被遮挡的人物。”
此时,他们停在了一幅名为《人类之子》的画前,画面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僵直地站在阴霾的天空和大海前,脸面前凭空悬挂着一枚绿苹果,把他整张脸挡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点点眼角。
之前他们也看过了用鸽子、葡萄挡着脸的画。
“这一系列的画叫《爱人》,画家本人没有注解,主流分析认为这依然是他的母亲给他带来的影响。”
画面上,一男一女正在拥吻,两人衣着金贵,看得出来是一对门当户对的上流社会人士,但头脸都蒙着白布,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出来。
蔚迟看着这幅画,若有所感,说:“也许是为了表达‘无法坦诚相见的爱人’。”
纪惊蛰顿了顿,似乎侧过头来看了他,他感觉到纪惊蛰的脸擦过自己的头发。
“嗯,但是他们依然相爱。”纪惊蛰说,“也有人猜测这是他的婚姻所带给他的思考,两人紧紧依恋,却又脸蒙白布,有人说像他母亲被打捞上来时穿的白色睡衣,也有人说像裹尸布。可即使如此,他们看不到对方的眼睛、碰不到对方的肌肤,但依然执着地想要靠近彼此。顺带一提,马格利特是出了名的宠妻狂魔。”
纪惊蛰的声音低且厚,沉沉地说着,让人有种耳朵痒痒的感觉。用这把嗓子不管讲什么,都是娓娓道来。
蔚迟空落落的心渐渐落回实地,那种慌乱难受的感觉渐渐被驱散了。
他微微歪头,靠在了纪惊蛰的肩膀上。
纪惊蛰揽过他的腰,又往前走了一段,边走边当解说。
他说他个人认为母亲的死对马格利特的影响是决定性的,那张被头发和睡衣遮住的、死亡时的脸永远地停留在了马格利特面前。所以在之后一生的创作中,马格利特对“脸”有巨大的畏惧——他基本不画完整的脸。
他画背影、画零散的五官、画悬浮在脸前面的诡异物品。他拒绝描绘一张完整的脸。
“十四岁……”蔚迟喃喃道。
忽然,他想起纪惊蛰那对在他十五岁时离世的双亲,想起殡仪馆外,纪惊蛰游魂一般的身影,心中一痛,把纪惊蛰的手握得更紧了。
纪惊蛰安静了一会儿。
两人又走过了一条走廊,转一个回形弯,纪惊蛰忽然说:“迟迟,我真的很想来看这个展。”
“嗯。”蔚迟点点头,“不看肯定要后悔。”
纪惊蛰:“我以为你现在可能没这个心情。”
蔚迟的脚步顿了顿,手也微微抽搐了一下。
纪惊蛰当然也感觉到了。
“但我也不想你一个人回家。”纪惊蛰说,“元祁的事,不是你的错。”
蔚迟眼眶一热,很想脱口而出问:那是谁的错?
从“科技馆世界”出来,发现元祁的“死亡”,蔚迟的情绪一直没有什么波动,保持着冷静、克制、运筹帷幄。
可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能这样无动于衷吗?
六颗子弹,六个人,可他却自作主张地把一个求生的机会给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小鬼。
他什么也没说,纪惊蛰却似乎把他看穿:“如果硬要追责,我们都有错:你在不知道子弹只有六颗的情况下,救了另一个孩子;硕鼠给了元祁一把枪;而我没有赶上他自杀;他自己冲着脑袋开了一枪……甚至蔚远和高求索,他们也占据了元祁可以逃生的机会。”
纪惊蛰身体一转,转到了蔚迟面前,与他面对着面,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那只手用力地紧握着,握得青白,微微痉挛,蔚迟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纪惊蛰用着温柔的、却不容置喙的力量,把他这只手展开了。
一张叠成方块的纸躺在他的掌心,边角已经被汗水晕起了毛边。
纪惊蛰打开那张纸。
胖乎乎的二头身小人,笨拙地摆着英雄姿势,笑容憨态可掬。
旁边的气泡里写着:“嘿!不管你是谁,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迟哥,不然我让你好看!”
元祁性格软弱,没有丝毫脾气,可他的字,竟然出离好看,一笔一逾夕划,铁画银钩、风骨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