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龙算命的日子(60)
它有点害羞地道:“我,我还不会化形。我们兔子也爬,爬不了树的。”
花珏想到自家同样不会化形的小凤凰,不禁笑了笑,于是低头将它抱了起来,依言走到它指定的地点:“这里么?”
肥兔子爬上他的脑袋,激动地甩着身后圆溜溜的短尾巴:“是这里了!”
花珏本无心探听这只兔子在干什么,但他无意往对面看了一眼,发觉对面也是一个仙洲,面对着这边的是一块倾斜的巨石,上面隐约能见到有个人在躺着晒太阳。那人穿玄色衣裳,神情懒散淡漠,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又或是在单纯发呆罢了。
花珏觉得面熟,玄龙却道:“那不是上回同判官一起来过的兔儿神么?肥兔子,你看他干什么?”
肥兔子身上的毛有点膨胀,它在花珏头顶拱了拱:“我,我是谢——不,那个人的保镖。”
玄龙:“……”
玄龙忍着笑问:“那你给他当保镖,他知道吗?”
玉兔喜滋滋地道:“不知道,我准备给他一个惊喜的。”
花珏也听出是怎么回事了,不禁笑了笑。大抵这只兔子暗恋对面那个人,这才费尽周折地来偷窥,胆大心也大,倒是非常可爱了。
花珏顶着这只肥兔子,陪它看了半晌,直到对面那人驾云离去。二人同玉兔告了别,又花上半天时间回了江陵,去了姚非梦的墓前。
玄龙在坟前点燃蓬莱草,和花珏一起跪了下去,磕头祭拜。
“姚奶奶来生平安。”
“姚非梦,来生平安。”
半月后,冥府。
鬼王寂灭,鬼门重开,才有此等大事发生,阴司中却无一人谈论此事。寂静森然的大殿上,本该坐在阶前的判官垂首侧立在大门外,片刻后,淡然道了声:“时间到了。”
这声音并不大,传到外面却引起了不小骚动。起初是一声高呼:“恭迎大人归位——”紧接着一浪高过一浪,呼声此起彼伏,滚动成浑厚不绝的声浪。
阎罗王入关百年,终于归位而出。
判官看着自殿后走出的人,俯首拜道:“大人。”
阎罗王双眼跃动着同彼岸花一样的光芒,那种光芒足以让任何鬼神退避三舍。他缓缓扫视周围一圈,判官以为他会询问为何鬼门五月开、十八层地狱哀嚎不绝,可没想到他只略微打量了一番,而后问道:“那个小家伙呢?”
判官垂首道:“他去了凡间,近来正好有一桩大事,大人。”
“予我一观。”阎罗王道。
判官便奉上一捧卷轴,那卷轴上生姿光鲜,是一副画卷,重演着一幕幕人间事,画面倒转,从事情最初时开始,卷上是一个年轻人隽秀温雅的脸,红衣散发,发间绑着两条编织好的红绳。
阎罗王对前情不感兴趣,他动动手指,直接让情景跳到了末尾,红衣少年跪在地上不停哭泣,阎罗王的眼神略过他的神情,略过他说的话语,甚而略过他身边那条身份尊贵的上古龙族。
他只看了看最后的判词,翻到末尾,是两人在死人坟前焚烧蓬莱草。
“你认为他适合呆在那里吗?”阎罗王问。
判官道:“不知大人此话何意。”
阎罗王手指在花珏的方向点了点:“感情用事,软弱愚蠢,我认为,他并不具备能够判命的资格,我们阴司应当将他收回,取走他性命。”
判官却摇了摇头:“大人,我认为不妥。”
“哦,你是怎么认为的?”阎罗王感兴趣地问。
判官道:“我也说不太清楚,总而言之,我同他接触过,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家伙,虽然他的名字不由生死簿掌控,但如果便这样将他收回的话,有点可惜呀。”
“可惜?”阎罗王挑了挑眉。
他将手里的卷轴放下,却并不再提及此事。阎罗王挥挥手:“你回去歇会儿罢,多陪陪孟婆,这百年间辛苦你了。”
“大人何必多言。”判官道。“多谢大人准假。”
判官将卷轴收回袖中,不动声色地往外走,走出好远后,这才回头望了望如今重新有主的阴司大殿,长叹一声,松了一口气。
☆、终-预言
再过两个月, 诸事平定, 无眉正式启程前往京城。
在姚非梦一事上,青宫并未占得任何好处,谢然和桑意慎重思虑过后, 写信给京城中居养的徵王, 请他作荐,推举无眉作紫薇台主人, 挂名便是桑无眉。
临行前, 无眉别过城主府上二人与花家众人, 道:“不必担忧我, 我心中自有数。”
花珏有点不舍得这个小伙伴:“你……记得常回来玩呀。”
无眉对他笑笑:“记得的。”
他从手里递出一个深翠剔透的珠子:“这个给你家的龙,算作你们照顾我这么久的谢礼。贡品中丢失的那颗沧海泪, 我用沧海东珠作为替补了,这个前世镜便由你们留下,给嘲风做另一只眼睛。”这枚珠子原先藏在青绿的山枳皮下, 实际轻轻一剥便出来了。
玄龙也道了声:“多谢。”
桑意与谢然并未过来相送, 据悉理由是他们不日也要去京城一趟,迟早能在北边见到。花珏忘了这一茬,一直将无眉送到城门时, 这才发现自己被玄龙推去了一边, 不让他接着跟。
花珏瞪他:“干嘛?”
玄龙道:“上回判官临走之前托我给这小屁孩说点事, 我答应了他说保密,你不能听的,乖。”
花珏“哦”了一声, 便走去一边坐了下来,低头认真地拔草。
玄龙看了看四周都没有人了,便问无眉道:“你有没有师父?”
无眉摇头:“没有。我曾旁听过护花道人给门下弟子教授的课业,但并未拜入他门下,等他驾鹤西去之后,剩下的都是我自己摸索着学会的。怎么,你要给我推荐个师父?”
玄龙笑:“不想要吗?”
无眉道:“有师父带自然好,只是你也清楚,天底下有资本当我师父的人怕是没有。”
“人间没有,神界却可能有。”玄龙道,“阴司地府也属天下,无眉,判官崔珏有意收你做门下弟子,你觉得怎么样?”
“判官?”无眉略一思索,晓得他不是在开玩笑后,很快便答应了,“那敢情好,我们这一行的人,恐怕一辈子都见不了几个神仙,若是我能当他的弟子,没准儿真能学会长生之术呢。”
玄龙便递给他一个鸣镝:“那么将这个东西收着,等你到了京城,判官自然会过来找你。”
无眉仔细地将东西收好了,在紧了紧背后的包裹。他瞥了一眼不远处专心致志编弄狗尾巴草的花珏,抬头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找我?”
玄龙点了点头,开口询问道:“江陵这回下雪之后,你是不是与花珏共同卜测过这件事的方位?”
无眉稍稍睁大了眼睛,低头想了想后,确认道:“是的,当时我和他都测出事出正北,主因不详,后来也一直没找到合理的推解。”
玄龙道:“然而姚家人定居江陵,即便是来江陵之前,姚奶奶也是福州人氏,福州又称榕城,位处闽江附近,比江陵还要靠南。”
无眉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说,这件事背后还有人指使?但这也是说得通的,因为最初这事闹腾起来,不是在皇帝那里吗?若非少帝哭着喊着说做了噩梦说要死人了,江陵这边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谢然还被罚俸半年呢。”
玄龙低声道:“皇城位处正北,这样的解释的确说得通,但你还记得前世镜的事吗?姚奶奶当初说,她不畏惧花珏会通过判官笔看她的命,因为她已经提前用前世镜查看过,晓得自己在幻境中的生平不会暴露自己的罪行。这件事若非姚非梦后来插手,决不会就这么简单地解决了。”
他凝视着无眉的眼睛,轻声问:“世间知晓判官笔的人有几个?知晓判官笔在花珏手中的又有几个?除去你我,除去凤篁与花大宝,除去神界众人,姚奶奶是从谁那儿得来的判官笔的消息?”
无眉沉默了。
半晌后,他扯起嘴角道了声:“此事的确蹊跷。你想到了谁?”
玄龙道:“我听花珏说过,这支笔是一个蒙面客人偶然送来的,送来之时告诉他‘此物是判官座下神物,能生死人肉白骨’,而后便消失了。他至今都没再见过那个人。”
无眉道:“唔……”
玄龙道:“花珏判不了自己的命,花大宝那天没有跟在他身边,亦没有办法通过镜花水月查看当日发生了什么。这件事他自己还不晓得,只是我想请你替他算一卦,我很担忧他。”
无眉明白了:“好,我这就给他算。日后去了京中,我也会替你们多留意的。”
玄龙便默默站在即将离城的车马边,看无眉认真替花珏抛了一次六爻钱。算完后,少年眼中浮现出一丝隐忧,而后微微皱起了眉:“结果不太好。”
玄龙问:“是什么?”
“是极尽凶险的卦象,阳位居阴,阴位居阳位,爻位不当,不仅凶险,而且有小人作祟。我这里算出他今年还有一个命劫,这个劫边没有任何分支,按星位来看也无人相呼应,是他要一个人过的劫。”
玄龙也皱起了眉头,默默咀嚼道:“一个人?”
片刻后,他再问到:“方位呢?”
无眉点了点头,看着花珏的眼神时不时好奇地往这边扫一扫,赶紧将三枚古铜钱收了起来。他认真地看着玄龙:“正北。”
“你的担忧是对的,卦象显示,三个月后,花珏将独自离开江陵前往北方,这是他的鬼门关。”
玄龙没出声,他拍了拍无眉的肩膀示意自己知道,接着看小少年由于太矮,爬马车爬得有些艰难,这便拎着他提了上去,再帮他放好了包裹。
“多谢。”玄龙道。
无眉被他一通提上了马车,眼看着车夫以为万事俱备,就要驱车往门口走去时,不由得开口大骂,怒道:“什么蠢龙!我话没说完呢!寻常算命算出凶兆,不都要问一句破法如何吗!”
玄龙:“……”
他倒是忘了这一茬。
车轮子骨碌碌地滚了起来,无眉扒着窗户道:“破法便是嫁祸,还记得姚非梦中最后死的那个小姑娘吗?命数落到他人身上,花珏便不会遭罪,你自好好斟酌罢。我知道这法子邪性,但这等大凶命数,有解便不错了。”
灰尘扬起,少年人的身影远去。
玄龙琢磨着:“嫁祸?”
半晌后,他苦笑道:“这等害人的办法,他自己定然也是不肯的。你倒不如不说。”
另一边,花珏拍拍屁股后的灰尘,过来将用狗尾巴草编成的草环放在玄龙头顶:“你看这个,奶奶在我小时候教过我的,往日夏天花多了,还能给你做个花环。”
玄龙揽着他往回走:“花环?我不要,家里那只臭美的白毛肥鸟可能喜欢,不过你这个——”他望了望身边人,想着那个颜色,一本正经地问他:“你这个是准备给我一顶绿帽子的说法吗?”
花珏眉眼弯弯,又给他看自己手里的另一个草环:“不是,你看,我也有一个。”
他将它也戴在了自己头顶。毛绒绒的一堆,间或洒下来一些草籽,回家后还要仔细摘出来。玄龙纵着他,等到晚间将要入睡时才将草环拿下来,两个人的一起挂在墙边。小凤凰瞧见了,大摇大摆地叼去了装饰自己的窝。
花大宝出去鬼混了,还没有回来。
玄龙和花珏一并沐浴过后,掀被子上床。花珏窝在玄龙怀里,伸手圈住他的脖颈,小声问:“嘲风哥哥,我白天不小心看到了小无眉在给你算卦,想来想去还是好奇,想问问你。”
玄龙在他额上印下一吻:“怎么?没有找你算,吃醋了?”
花珏有点赧然:“也不是,就是有点想知道,你若是不愿告诉我就算了。”
“也不是不愿,只是告诉你了,大约就没有惊喜。”玄龙轻轻拨弄着他耳边的碎发,低声道,“我找他算黄道吉日,想挑个日子与你半一场婚典,风风光光地同你在一起一回。你上次说不知道你桑先生和城主办过婚典没有,我上门询问过,并没有,谢然也有意补上一回,到时候我们还能四人的一起办了,更加热闹喜庆。”
花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而后往里缩了缩,有点沮丧:“这么好的事,我真不该问的。”
玄龙笑他:“是不是傻。问便问了,那小屁孩替我们挑了几个日子,我暂时还未决定下来,还要去对面协商一下。具体哪天便不同你说了,你等着当我的新嫁娘罢。”
花珏一张脸通红,还跟他犟嘴:“明明你才是我娘子。”
玄龙不跟他争辩,只温柔地看着他:“好。那你乖乖待在江陵,哪里都不许去好不好?”
花珏有点困了,却还是本着疑惑问了问:“我为什么要去别的地方?”
玄龙捏他鼻子:“因为今天你给我编了一顶绿帽子。不许丢下我,知道了吗?我们龙类都是很有危机意识的。”
花珏一下就精神了,他扑到玄龙身上,低头望着他的眼睛,接着撒娇道:“嘲风哥哥……”
玄龙见不得他撒娇,一把就将他翻了过来牢牢压着,不动声色地道:“怎么?”
花珏伸长脖子,将眼睛闭上:“亲亲我。”
玄龙垂眼望见他一张白嫩的脸,因为刚沐浴过的原因,鼻尖有些微红,嘴唇像是温水润过的红樱。花珏闭着眼睛,因而看不见玄龙的神色,只晓得这条龙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急不可耐地扑上来,而是继续要他保证:“待在江陵,哪里都不要去,知道了吗?”
花珏嘟哝:“知道啦。”而后像是等得不耐烦似的,闭着眼往前凑,胡乱撞到玄龙的唇舌,而后便揪着不放了。
呼吸相抵间,两个人都笑了,温暖的鼻息在勾连缠绵的唇舌间散开,由于近乎腻人的甜美而升腾成了稍许滚烫的温度。玄龙今天不像往常那样柔和,花珏被他折腾得有些狠,他偷偷睁开眼睛一看,发觉玄龙正好在望他,双眼治愈,此刻便是两边勾人摄魂的无穷光华,勾得他口干舌燥。
那眼光深不见底,花珏望久了还有点害怕,仿佛仰脸长久注视星空似的。玄龙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接着忽而俯身,唇舌慢慢下移——找到了他浑身最脆弱的地方。花珏惊喘一声,而后的声音都被自己捂在了喉咙中,只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伸手企图让玄龙停下。
但玄龙并未停下,今晚他极尽取悦之能事,几乎没有顾上自己的欢愉。花珏被他撩拨得不清醒,后来沉沉陷入睡梦中。玄龙给他擦了身,再度将他拥入怀里,低声道:“……别离开江陵。”
“不要有事,别离开我。”
☆、终-不许动
花珏很快便发现了, 玄龙要他做的保证已经不单是“不要离开江陵”, 平日里更多的事也慢慢被限制了起来。
玄龙道:“左右我们现在已经是富豪了,你便不用出门摆摊子了罢。”
花珏起初琢磨了一会儿,觉得给自己休个假还挺不错, 便在家里呆了三五日。但没过多久他就受不了了, 可怜兮兮地去跟玄龙说:“嘲风哥哥,我好无聊, 想回去算命。”
玄龙端端正正地坐在他面前:“那你给我算一算好了, 我想知道今天有桃花运没有?”
花珏笑, 凑过去有模有样地给他排盘, 沉吟道:“没有,这辈子都没有了。”
玄龙瞥他。
花珏惋惜地叹口气:“这辈子可算就折在我身上了, 我算不上是什么桃花,最多就狗尾巴花吧。你们龙是不是觉得一辈子只与一个人在一起,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玄龙道:“很丢脸呢。”
花珏往他脸上轻轻咬了一口:“那我也不管, 我陪你一起丢脸好了。”
玄龙望着他笑了笑。
花珏当真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打包了东西便准备走,却又被再次拉了回来。玄龙把小凤凰抓着:“你再算算这个家伙的。”
小凤凰咬着玄龙的指尖,吊在那里晃来晃去, 拍了拍翅膀。花珏摸了摸小凤凰, 笑着问它:“你要我给你算吗?”
“没有, 花珏,我不要你给我算,我想要你给我做一个花环。”小肥鸟道。
花珏弯起眼睛:“好。”
“你不要理这条臭龙, 我看他就是太闲啦,你使唤他多做几顿饭就老实了。”小凤凰提议。
花珏赞同:“你说得对。”
玄龙:“……”
然而花珏还没有开口,玄龙便又道:“那你今天就教我做饭吧。”便不管不顾地拉着花珏去了灶台前,还顺手打碎了十几个鸡蛋。
玄龙眨巴了几下眼睛,举手表示无辜:“我不是故意的。”
花珏第一天的出门计划便这样宣告失败。
第二天,玄龙又道:“我凡人字写得不好看,你快来教我练字。”
于是第二天花珏依然没能出门。
第三天,花珏态度比较坚决地表示想要出去玩一圈儿,玄龙部分肯定了他的提议,而后将人压在床上折腾了一整日,白日宣淫,到最后花珏都快哭出来了,准备对玄龙进行殴打,然而最后手都抖得抬不起来,自然也没能打成。
第四天……第五天。照旧如此。
终于等到半月后,花珏透窗发觉天气炎热,外面下了一阵暴雨。上一次他出门时还是春末夏初,如今已经变了天了。
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