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换下了女装(138)
方临渊眉心紧蹙,却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赛罕进京时,来使不明觉厉的眼神和赛罕的答话。
她说这样的事, 即便他们要做, 也不会蒙上面孔。
蒙面……是了!
他们若真要遮掩身份, 为什么仍旧穿着胡人的衣袍?若堂而皇之地以胡人身份现身,那他们又何必要遮住脸呢?
除非他们是怕被认出来。
扮作胡人, 在签订合约之后搅扰上京……那么他们的目的,十有八九是两国订立的盟约。
方临渊心中翻江倒海。
但仅凭孟诚的一句话,根本算不得汉人作乱的证据。当日的“胡匪”, 已经在离京之后便被第一时间灭了口, 如今已过了半年, 尸身即便不被野兽吃光, 也早就腐坏风化得只剩骨头了。
还能有什么线索呢……
方临渊紧扣着桌面,沉思着。
几十个可供驱策、武功了得的汉人,还有原本朝着突厥而行, 半路上却拐去了屹丰山的路线……
方临渊扣着桌面的手微微一顿。
他的脑中有完整的大宣坤舆图,尤其突厥与上京之间的官道路线,他记得清清楚楚。
从上京往西北方的官道去, 再拐到屹丰山,只有一条道路可走。那条路崎岖曲折, 地形复杂,抵达屹丰山附近时, 周遭地形蜿蜒, 剩余的路, 只通往一个方向。
兖州。
那是上京城到兖州府的必经之路。
方临渊当即对孟诚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他说。“多谢你如实告知。”
孟诚道:“将军不必客气。”
方临渊站起身来。
临走到监牢门前时, 他回过头, 看向了孟诚。
“我倒还有一事,想来该亲口告诉你。”他说。
“将军请讲。”
“你昨日的供词,我去探查过,知你所言不虚。”只见方临渊说道。
“此后的事,我不能完全保证,但我能答应你,在兖州军中中饱私囊、为祸一方者,我能让你和你的弟兄活着看到他们认罪伏法。”
他身后片刻没有声音。
方临渊回过头去,便见站在那儿的孟诚正看着他,一双眼睛隐约有热泪盈起,片刻朝着方临渊抱拳,深深地行了一礼。
厚重的枷锁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
“将军,我替死去的三十七个弟兄,谢谢您。”
——
充州山的贼匪尽数被剿,得胜归来的方将军押送着一众贼匪,浩浩荡荡地回了京城。
而那位有些胆小怕事的朱厌朱老板,也借着兵士们的庇佑,跟着一起回了京。
周嘉倒是挺乐意的,心里还惦记着待回京中去后,朱老板送到他府上的口脂与头面。
这做生意的人,的确是八面玲珑得很。
行到半路之时,四下尘土飞扬,朱老板还将方将军请上了马车,说是车上存了些好茶,请方将军品鉴。
方临渊顺理成章地上了赵璴的车。
马车的车厢隔绝了外头行军的声音。方临渊也借着马车的阻隔,将充州山搜出的衣服和孟诚的供词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璴,包括他最后的猜测,也全都讲给了赵璴听。
而赵璴……
他车上真有好茶。
非但有好茶,还有齐全的一套茶具,奢华极了的一座大车厢,竟赫然像个小厢房一般。
方临渊说着,他就坐在方临渊面前,一边听,一边慢条斯理地给他点茶。
茶铣平稳而力道得宜地击打着玉盏,盏中的茶末被一遍遍的清水耐心地浇成,在他手下轻云渐生,溢盏而起。
方临渊话音渐落,喉咙忍不住上下滚了滚,看向赵璴手里的茶盏。
他都闻见清润的香气了。
而对面,赵璴缓缓收拢茶铣,将一杯点好的清茶放在方临渊的面前。
这样又雅又磨人的功夫,素来只在官家贵眷之中流行。方临渊长在边关,又最怕麻烦,还没怎么喝过这个。
他伸手接过,便见对面清洗着茶铣的赵璴缓缓说道:“你说得对,兖州可查。”
方临渊当即被他引回了注意力。
“你也觉得兖州军和京城的胡匪有关系?”他问道。
“兖州再往北去,除了大宣庇佑的几个草原部落,就是高丽国了。”只听赵璴说道。“他们没有这样大的本事和胆子,除了兖州,这些匪众无处可去。”
方临渊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无论这些胡匪背后的主使是兖州军,还是兖州官吏,他们敢这么做,朝堂上也定然有人在背后支撑。”赵璴说道。
“你已经猜到了吗?”方临渊问他。
却见赵璴摇了摇头,说道:“不用猜。朝中如今是泾渭分明的两派,我手底下的官员除了少数明面上不结党者之外,都是以两党官员的身份在朝中活动。”
方临渊听得直点头,模样看起来有种别样的乖。
赵璴微微一顿,看向方临渊的眼神中忍不住地溢出了些许笑意,语气也轻缓了几分。
“我麾下的朝臣有时慎盯着,做不了这样的主。”他接着说道。“二选一,简单得很。”
方临渊闻言点头说:“既你成竹在胸,那我就放心了。”
“对我放心?”赵璴偏过头来看他。
“对啊。”方临渊不假思索。“怎么啦?”
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活像偎在猎户身边而懵然不知的兔子。
便见赵璴轻轻地笑了,并没提醒他,自己本质上与这些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与虎谋皮罢了。
毕竟抱着兔子的猎户,打算收起柴刀从良了。
“没怎么。”他说道。“喝茶吧。”
他说着话,手微微在桌沿上扣着,一声一声,很轻很慢。
无论京中的匪徒是谁派来的,那些贪墨粮草的将领又是谁的人,对于他来说,都不是坏事。
朝堂上的势力已有三四成由他的把控,京中的船厂与商号,也替他养足了可用的人。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分而化之。
这两派的官员,都有在朝堂之上结党的资本。桑知辛深受鸿佑帝的信任,如今即便势力受到了重创,但自己却基本撇清了关系,尚且仍是鸿佑帝跟前的红人。
而另外一个,赵瑾,在赵珏长大成人前的这十几年,都会是鸿佑帝唯一一个可用的儿子。
他们两派对立多年,即便厮打也旗鼓相当,也是因着背后都有鸿佑帝的撑腰。
鸿佑帝心知肚明,他在控制着双方互相制衡。
而赵璴清楚,他现在只差抓住一个契机,击溃他们其中一方的信任,打破他们的平衡。
他手中仍捏着几张底牌,鸿佑帝的,赵瑾的……还有他那位最宝贝的孩儿赵珏的。
平衡打破之日,也便是他们三方扯破伪装,厮打混战之时了。
故而兖州之案于他,简直像是送上门来的礼物。
不管是任何一方,出卖粮草都不可能是经过鸿佑帝允许的。只要他将这案子查明,那么它背后无论是元气大伤的桑知辛,还是素来无脑的赵瑾,就都逃不掉了……
还有方临渊。
想到这儿,赵璴微微抬眼,看向了身侧的方临渊。
赤血丹心的小将军想要匡正这天下的正义,但云开雾散之前,每一个上位者都值得怀疑。
桑知辛,赵瑾……包括鸿佑帝在内。
想要安稳地度过此事,便需有人伸出手来,遮掩住他过于盛大的光芒。
赵璴沉吟着,心下渐渐已有了算计。
而他面前的方临渊,与他一事说完,注意力便也渐渐被他面前的那盏茶吸引了过去。
闻起来是很香,清淡却馥郁,引得人忍不住地想要尝一尝……
他端起那盏茶来,小心地啜饮了一口。
好香!
与冲泡而成的茶汤不同,茶铣点出的茶是细密而柔软的泡沫,入口即溶,清香四溢,像是饮下了一口软绵绵的云。
方临渊诧异地看向赵璴。
赵璴不知在想什么,眼中的思绪又深又重,直到他们二人四目相对之际,才骤然回过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