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换下了女装(125)
她猝不及防,张了张口,竟在他骤然的逼视下一时没发出声音来。
下一刻,锵然一声,寒光乍起。
只见赵璴一把抽出了方临渊腰侧的佩剑,手腕一个翻飞之间,三尺长剑在他手中挽起了凛冽的剑花,继而负立于他身后。
一时间,宛若神女负剑,菩萨怒目。
他端站在那儿,抬起头来。
他分明是在仰视着高台上的鸿佑帝,可眉眼处却尽是冷冽与轻蔑,像是高立在云端,俯视着他的污浊与丑态。
御座之上的鸿佑帝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
这是下意识的闪躲,像是排斥、厌恶,又像是根植于本能中的恐惧。
赵璴却并没看他。
他只略微偏过头去,在凛然而立的时候,安抚地看了方临渊一眼。
他是在让他安心,让他原处安坐,等着他回来。
可方临渊却没有动。
他眼神里有些忐忑而犹豫,但最终,都化作了孤注一掷的坚定。
“你要舞剑吗,舞什么曲子?”他问赵璴道。
“我会吹新笛,我跟你一起上台,与你相和。”
——
方临渊其实总共也只会吹几首曲子。
边关的岁月太过漫长,偶尔会有些无聊,他们便会跟着老兵学些玩意。
新笛在京中叫做横箫,但因笛声太过沉郁,本身又太粗重笨拙,以至在遍地锦绣的京城并不时新。
可在黄沙漫天的边关却刚刚好。
他会的那几首曲子也显得太过苍凉。什么塞上歌、破阵曲的,在这样繁华靡丽的宫禁之中也有些不合时宜。
可赵璴跳的可是剑舞!
方临渊特去殿后借来了一柄新笛,又与帘幕后的乐师们叮嘱了几句。
待他回身而返时,赵璴已然步步走上了玉台,衣袍逶迤,鬓发如云,发间衔珠展翅的玄鸟和层叠娇嫩的芍药,在千百支灯烛的照耀之下,显出一派不可近犯的雍容。
方临渊飞身跃上了玉台,在台畔停下,横起了长笛。
他看向赵璴,在他二人双目的触碰之下,颌尖轻点,肃杀的音节在堂皇的大殿中响起。
下一刻,剑锋的寒光闪起了满殿清辉。
赵璴身段一转,踏着音节身段一转,柔韧似掠过长空的鹰羽,手中的长剑挽出了风声,刹那间寒光毕现,如塞外开满虬枝的梨花。
紧跟着,帘幔后的七弦琴随着笛声,弹出了杀气腾腾的鼓点。
逶迤曳地的翟衣之下,云锦扁金的绣鞋踏过玉台,裙裾轻纱翻涌,一时靡丽如云霞坠地。
但偏偏,那华美的罗裙之下,每一步都踏着杀招。
与其说赵璴是在舞剑,倒不如说这分明是一套寒光中杀气隐现的剑法。翩然的衣袂与罗裙之下,剑花华美却汹涌,出剑收剑间皆如直取人咽喉。
他转身时,寒光下珠翠叮当作响,身段轻盈柔韧,广袖翩如云霞,仿若神女布散雨露。但下一刻,只一转身,寒芒下冷冽的桃花眼如视死物,分明是着锦披绣的大妖,夺取了祭于云端的神剑,一时间江海翻涌,生灵涂炭。
似神似妖,寒芒满殿。
新笛的曲调愈发高昂,七弦琴的鼓点也愈发紧促。
他脚步转得愈快,裙裾翻涌成了一片食人的花海,剑招挽花,却又携风带雨,像是搅动兵戈的邪神,又像是被笛声催动翻江而来的螭龙。
而那蛊惑它、操控它的人,执长笛而立,红衣如火,唯独衣摆被剑风掠起。
最终,铮然一声,笛声止息,琴音骤绝。
曲谱之中,这是将领举剑破阵的最后一刻,云开月明,胜券在手。
而玉台上的赵璴,也在那一刻,衣袂翻飞间,寒芒一闪烁,长剑倏然脱手而去。
“铛!!”
整座大殿都陷入了死寂。
没开刃的佩剑,竟径直扎进了御座前的桌案上。
距离鸿佑帝不过两尺,入木三分,寒光轻颤。
高台上的君王被惊得肩背都悚了起来,双目缩紧,猛地向后躲去。
他摔倒在御座之上,头顶的冕旒狼狈地乱晃,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
端肃的君王在群臣面前露出了丑态,而罪魁祸首只平静地一收手,在玉台之上站定了身躯。
分明盛装舞了一整套剑,却偏偏分毫不见凌乱与狼狈。唯独他发间那朵开得太盛的芍药,落了几片花瓣在他的裙裾与白玉广台之上。
他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君王,以及旁边匆匆搀扶起他的皇后,面色平静地俯下身去,平淡而恭敬地行了一礼。
“父皇恕罪,这剑太沉了。”
“惊扰了父皇,是我技不如人。”只听他说道。
“儿臣认输。”
——
满殿的朝臣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起身,乌泱泱地跪了一殿。
“陛下息怒!”
方临渊也被吓坏了。
他原本笛子吹得并不太好,硬着头皮上台也是为了给赵璴撑腰。
却不料,赵璴的剑舞得这样好。
以至于方临渊一时间都看入了神。到了后来,都不知是他的笛音在给赵璴作引,还是赵璴步步将他引入佳境,渐渐入了神去,分不清彼此,像是云间勾缠的雷电一般。
直到剑锋铮然入木,方临渊才猛地回过神来。
赵璴竟脱手了!
可他不信赵璴竟能脱手得这样精准,偏生在最后一个音节,钉在了君王的面前。
他看见鸿佑帝的面色明显变得难看。
惊悸、羞恼,以及一些方临渊看不懂的、似乎深藏在某处的厌憎与畏惧。
方临渊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高台之上隐约传来了皇后的柔声安慰,还有不明所以的赛罕娇俏的声音。
“既她认了输,我就放过她一马吧。”只听赛罕说道。“当真是上京养出来的金丝鸟雀啊,怎么连剑都拿不稳?白浪费了这样好的一手剑舞。”
高台上的气氛明显轻松了几分。
“罢了。”片刻,鸿佑帝的声音还带着余惊未消的战栗,缓缓说道。
“众位爱卿平身吧。徽宁技艺不精,让各位见笑了。”
但席间谁都不敢见笑。
除了脱手的那一刹失误,谁敢说赵璴的这手剑舞不是妙绝?她生得本就美艳冰冷,剑锋亦是冷冽精妙,一时间,仿若那长剑生了魂魄一般,谁敢再说一句不好?
在场的朝臣们纷纷起身,开口只是盛赞皇上仁厚。
鸿佑帝淡淡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又说道:“徽宁这是累了吧?既如此,不如方卿先带她下去更衣休息吧。”
鸿佑帝倒是忽然又体贴至此了。
方临渊当即俯身应是,回身走下高台时,抬头看了鸿佑帝一眼。
却见他斜倚在龙椅之上,旁侧的皇后正温柔地小声说着什么。
而他,抬手按着眉心,神色疲惫而沉郁,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他不快的故人。
——
赵璴其实没什么好歇息的。
他离开含春殿后,裙摆都带着风,甚至分毫没有气喘之态,像是只去高台上散了一圈步似的。
但含春殿内此时这样的气氛,待下去怕还不能安生。
方临渊便干脆与赵璴一起离了殿中,径直与赵璴回他寝宫去了。
赵璴的寝宫当真偏僻。
它和冷宫在同一条长街的两端,中间有一条路,直通宫人罚做苦力的永巷。如今已是夏日,宫中各处都是绿树成荫、人来人往的,但偏生这条街一路走到头,炎热又荒凉,偶尔还有未经打理的花木,就这么枯死在道旁。
夜色深沉,看起来还有些荒凉可怖。
方临渊即便进宫多次,也是第一回 在宫中看到这样的情形。
他一时有些好奇,但旁侧有鸿佑帝派来的内侍,于是一直没有言语。
直到他们跟着接引的内侍,到了赵璴的寝宫。
方临渊好奇地四下看去。
寝宫并不算大,四下都很冷僻,唯独宫苑之内打理得很规整。
如今里头只剩下三五个宫女太监守在这里,见着赵璴回来,纷纷上前向他行礼。
赵璴也并未让他们多作停留,点上灯火、敬奉了茶水点心之后,便将他们都屏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