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师爷(61)
一听这个声音,先前还如一只颈毛倒立的小公鸡那般的少年忽然泄了满身的气焰,委屈巴巴地望着来人,道:“娘娘,他欺负我!”
傅云书轻嗤一声,暗道这一招恶人先告状运用得还真纯熟,扭头一看,门边站着的正是老鸨,只是现在她又披上了那只狐狸精的皮囊,一身白纱素裹,嫋嫋娜娜倚在门框,任傅云书晓得她的真面目,一双眼睛也不由得在上头黏了片刻,随即被火燎了似的撇过头,心想这□□也不晓得出自谁的手艺,堪称巧夺天工。
老鸨先是朝傅云书飘去一个媚眼,才莲步轻移,走到少年面前,站定。少年激动地看着她,“娘娘……”话音未落,脸上便挨了一耳光,直打他整张脸都是一歪,老鸨轻轻朝自己的手掌吹了口气,道:“客人伺候不好,争风吃醋的本事倒是见长,我留着你,是请你在后宫当皇后的?”
她这一巴掌看得出来下手不轻,少年原本白嫩的脸蛋印出了一只鲜红的手掌印,先前还气势汹汹的他此刻却窝囊得像只鹌鹑,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我……我不敢……”
“我晓得的。”老鸨忽然又变了脸色,躬身将他扶起,道:“这样的事毫无意义,不要再有下次了。”
打一巴掌再给颗枣,少年却是极为受用,眼泪汪汪地看着老鸨,用力点了点头。
“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这样。”老鸨似是极为心疼地皱起眉,用指尖轻轻触了下少年红肿的脸颊,少年忍不住极小声地“嘶”了一下,老鸨微微笑着,这样的笑映在这样的一张脸上,极生动,极鲜活,如三途川边摩诃曼陀罗华悄然舒展,她的手却如恶鬼狰狞的爪,狠狠地拧住了少年的那边脸颊,轻声道:“还疼吗?”
泪珠从少年的眼眶滚落,他却抿紧了嘴一声也不敢吭,只乖乖地摇了摇头。
老鸨这才满意地笑了,松开手,温柔地道:“真乖。”沉吟片刻,她又道:“今晚来的可是位金贵的大老爷,你可得打起精神好生伺候,明白了?”
少年忙不迭点头,“明白的。”
“既然明白,就别傻愣着的,拿胭脂水粉把脸遮一遮,赶紧的去。”老鸨笑着轻轻拍了下少年的脸,他吓得浑身一颤,却仍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是,我这就去了。”
傅云书坐在对头,面沉如水,像看一出戏一样看着他们,直到少年匆匆出门,房中只剩下他与老鸨两人,他才不由得紧张起来,背脊绷得僵硬,强装淡定地对老鸨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老鸨冲他眨了下左眼,问:“我怕你一个人呆在这儿觉得无聊呀。”
傅云书冷笑,“怕是觉得我一个人呆着会逃跑吧?”
“还真不是,”老鸨淡淡地道:“这儿,你逃不脱。”
傅云书轻嗤一声,“既然娘娘这么有自信,还用得着紧迫盯人么?”
“都说了,人家只是怕你刚来不适应嘛。”老鸨笑道:“左右现在无事,我带你去看一出戏?”
傅云书问:“我能不去么?”
老鸨笑道:“不能。”
傅云书只好问:“是什么戏?”
老鸨道:“你到了就知道了。”
第70章 狐娘子(三十二)
眼前的黑布蒙上又解开, 待磕磕绊绊地走过漫长的一段路后, 傅云书的眼睛终于又再见光明,入目却是一片猩红, 他使劲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一看, 才发现身前笼着的是大片红色纱幔,重重纱幔后头一张床榻, 床榻上两条人影正在纠缠起伏, 伴随着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原来带他来看的戏,居然是春/宫/戏。
傅云书心跳如鼓, 面上却强作镇定, 道:“你带我来看这个干什么?”
“怎么了?”老鸨佯装不解, “你不喜欢吗?”傅云书转身就想走,却被老鸨一把拉住,说:“是不是觉得看得不够清楚?那咱们再走近些。”说着,竟真的拽着傅云书的手腕朝那头走去。
傅云书大骇, 低声喝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说话间, 老鸨已又撩开了两层红纱,床榻上的人影已近在咫尺, 傅云书神志已经能模糊地看见他们的脸庞。压在上头的那个人喘着粗气,道:“听说你会唱曲儿, 来, 给爷唱一段。”
被压在下面的那个人压抑着嘴里的□□,艰难地道:“爷您想听什么?”
上头的那个人道:“就唱你最拿手的。”
身下那人一口清亮动人的少年音, 平常听了觉得舒心悦耳,用在床上更是让人热血沸腾,他一边轻喘着气,一边哑声道:“那……那就给爷唱一首霸王别姬……如何?”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适听得众兵丁闲谈议论,口声声露出了离散之情……”
霸王别姬。
傅云书瞳孔收缩,立时明白了那人是谁。
不仅是与他同房的那个刻薄少年,还是江北名伶小春楼。
老鸨的声音从一旁幽幽地传来,“金主们喜好良家子,可良家子们多半不肯沦落风尘,只好用非常手段收服,用后即弃,这就是咱们这儿做生意的规矩。他为什么成了咱们这儿唯一活下来的,你知道吗?”
傅云书淡声道:“因为他屈服了。”
“非也,是因为他识时务。”顿了顿,老鸨又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带你来看这出戏了吗?”
傅云书嗤笑,“杀鸡儆猴。”
“非也,”老鸨柔声道:“这是为了你好。”
一片混沌迷茫中,有一只柔若无骨的手缓慢地抚上自己的肩膀,有一具柔软的身躯渐渐地贴近自己,附在耳边唤道:“醒醒。”
寇落苼蓦地睁开眼睛,右手迅疾如电地将覆在自己身上那人的脖颈一把扣住,两人身躯翻转,瞬息颠倒,寇落苼一手掐着她的喉咙,另一手将她两只手捏在头顶,冷声道:“我阿弟呢?”
身下那人仿佛不知自己身家性命系于他手,真如狐狸精娇媚一般轻扭了扭,柔声道:“哎哟,你轻些,都弄痛人家了。”
寇落苼并不为所动,扣着她脖子的手反而紧了紧,“我阿弟呢?”
身下那人幽怨地看着他,“你当真如此无情?”叹了口气,“也罢,死在你的手里,我此生也算无憾,有你家阿弟陪葬,更是不亏。”
寇落苼面色铁青,却还是缓缓松开了掐着她的手。
女子坐了起来,经这么一折腾,她已是衣衫凌乱云鬓散,嗔怒地瞥他一眼,道:“你看你,把奴家都弄成这样了,还没个好脸色。”
寇落苼第三次开口,“我阿弟在哪里?”
女子整理衣襟的手一顿,轻轻一笑,道:“你都自身难保了,第一件事居然还是找弟弟?你出这一趟门,究竟是为老父寻药呢,还是趁机与你阿弟亲热亲热呢?”
眼前的女子容颜绝世、眉目生春,落入寇落苼的眼中却未曾激起丝毫波澜,他紧紧地盯着她,道:“你究竟是谁?”
女子将散落鬓边的发丝别在耳后,道:“男人呐,一个个的果然俱是无情无义,你我这才别过几天,就已将往日恩爱全然抛诸脑后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既幽且怨,寇落苼听了险些还真以为她是哪个被自己始乱终弃的老姘头,他在脑海中搜寻一翻,实在记不起自己有过这样一桩不堪的风流韵事,于是坦然地道:“我与你何曾有过往事?”
“说你无情无义你还不承认?”女子道:“你我既然再相逢,便是有缘,可是我的有缘人呐,你却将我忘记了。”
寇落苼恍然大悟,诧异地道:“是你?”
当初曾有人问他“你说,你我可还有再见之日?”
他随口答道:“若有缘,来日定可再相逢。”
眼前这只绝色“狐狸精”正是那日山脚下茶棚里风情万种的老板娘。
这个答案出乎人意料,再仔细一想,似乎又在意料之中。寇落苼道:“这一路,一直都是你?”
老板娘一挑眉,“不问你家阿弟了?”
寇落苼于是问:“我阿弟呢?”
老板娘轻轻地笑,转而却答:“有时候是我,有时候不是。”
“哦。”寇落苼问:“我阿弟呢?”
“讨厌,”老板娘戳了下寇落苼的胸膛,“有我在你身边,你居然还只是想着你阿弟?”顿了顿,嘴角微翘,意味深长地道:“他究竟是你的弟弟,还是你的小情儿?”
寇落苼笑道:“总归都是心尖儿上的人,阿弟还是情儿,算起来其实并无太多分别。”
“那我呢?”老板娘冲他眨眨眼睛,“我算什么?”
她脸上披着的皮囊太过惊艳,纵然寇落苼心如止水,也控制不住水面波澜微起,淡声道:“你?你是一个过客。”
“过客?”老板娘“嗤嗤”笑了两声,随即缓缓朝寇落苼肩上靠去,叹声道:“若我这个过客,想在你心中留下些什么痕迹呢?”
寇落苼道:“心中?”
“若是心中太难,那么退而求其次,在身上留下些什么,也是可以的。”老板娘哑声说着,撅起红唇,触上了寇落苼的颈侧。他微微一震,抬起一只手按在她的背上,迟疑着道:“……不好吧?”
老板娘抬眼望他,示威一般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下,“怎么不好了?”
寇落苼道:“我阿弟终归还生死未卜……”
“你若能叫我好好的,”老板娘意味深长地道:“你阿弟自然也会好好的。”
寇落苼哑声道:“明白了。”说着,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脊背缓慢向下游移,盯着她因舒服而眯起的狭长眼眸,道:“那我今日便教你好好尝尝,这乐极生悲的滋味儿。”话音未落,指尖发力,在她某处穴道重重一点,老板娘原先柔软的身躯立时一僵,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不……不……不可能!你先前……明明……明明已经吃了……”
寇落苼嗤笑,“就凭你们这群下三滥的人贩子的伎俩,也敢在我群鹰寨门前耍大刀?”
老板娘一对眼珠子瞪得老大,“你……难道你……你是……”说着说着,嗓音越来越低,她被点了穴,连带着舌头也僵硬起来,徒劳了半宿,到最后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