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78)
李太医急道:“当然是放进牛肚子里!快,再耽搁下去就真的救不活了!”
众人便将刘符往牛肚子里塞,所幸这时刘符身体还未僵硬,朱成很容易便将他的腿蜷起来,和身子一块塞了进去,只露一个脑袋在外面。李太医席地而坐,将食指放在刘符人中处,身体一动不动,如同一块石头似的。
十几双眼睛盯在他身上,虽然心中狐疑,但谁也不敢出声。也不知过去多久,突然听李太医喜道:“有呼吸了!参汤呢?”
一旁药童立刻递来一碗汤,李太医用力捏开刘符的嘴,将一碗汤都灌了进去。大军撤兵之前便派人加急传来刘符重伤的消息,让他早做准备,他听过之后,料定刘符失血过多,因此让人提前用人参和附子煮好了汤,在一旁备着。这二者皆是猛补之物,能回阳救逆、稳固元气。
喝过之后,李太医便让人将刘符从牛腹中取出,放回床上,这时再一探脉搏,果然恢复了脉象,只是仍微弱无力。见血已止住,他松了口气,转身对刘景道:“劳烦左将军去取些尿来,一会儿喂王上喝下。”
刘景见刘符已抢救过来,好不容易恢复了些,手脚有了力气,自己刚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这时听李太医这么说,登时又觉得头晕起来,“你要喂王兄喝……尿?”
李太医怕众人不从,只得解释道:“王上伤情险就险在受伤之后又剧烈活动,导致流血过多,已亡之血难以骤生,未亡之气应以急固,参汤固阳,虽暂时救了回来,但阴液暴脱,阴尽则阳散,还需喝尿补阴,不然仍是凶险。”
刘景大致听懂,脸色红了红,却也知道此时不是推脱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应道:“好,那我去取酒杯!”
“不,”李太医面色如常:“去拿碗,海碗。”
刘景抿着嘴点点头,脚步匆匆地去了,片刻后,两手捧着一个碗回来。李太医接过,更不耽搁,又都倒进刘符嘴里。刘景忍不住错开视线,低声对众人道:“等王兄醒来,此事决不能教他知晓。”
众人自然答应,若是教刘符知道了,不说刘景,他们这些在场的全都没有好果子吃。虽说也是事出紧急,不得不为,但到时候刘符肯定不管这个,定要在他们身上找回来。
李太医回过身来,举着空碗问道:“还有吗?”
刘景神色尴尬地摇摇头,“没、没了,就这些……”
李太医看他一眼,眼神中似乎颇为失望,随即便又将目光落在旁人身上,这时朱成上前一步,一面将手伸向腰带,一面对着床上的刘符道:“王上,我老朱这回可对不住啦……”
众人自觉责无旁贷,也纷纷自告奋勇起来,义不容辞地一齐低头去解腰带,想要为救醒他们敬爱的王上出一份力。
而刘符正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神态平静,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
此时的洛阳城中正下着大雨,天幕如遮,雨落如帘,却丝毫不让人感觉凉快,反而一片湿热之气,大风在屋瓦间呼啸穿行,将窗户拍得啪啪作响。
这样的天气里王晟自然是不好受的,胃里一直隐隐约约疼着,虽然不严重,却也忽视不了。若是放在平时,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忍过去也就罢了,但自从上次刘符喝醉酒后抱着他大哭之后,他不得不对自己的身体多留心了一些,让人备好温养的汤药,方一觉得难受便喝一些,但无论如何,放下政务、多休息些都是不可能的。
在原本魏国的官署中,王晟正伏案批着东西,案旁放着已经凉了的药汤,忽然只听“啪”的一声,随即他后背溅上了细密的雨星。他转过头去,见是窗户被吹开,因着自己离着近,便挥去了正要过来的下人,顺手将窗户关好。
他重新回到案前坐下,瞥见那碗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的药,这时才想起它来,举起来抿了一口,见已经凉了,便不再多喝,却也没说让人再换一碗。下人们对他这种装模作样的养胃方法早已见怪不怪,见状便立刻换上了一碗热的,又摆在一旁,希望下次丞相能早点看见。王晟的注意却已又回到文书上面,刚刚提起了笔,身后便又是“啪”的一声。王晟顿了顿,放下笔,又起身关好窗户,回身坐好,见到一旁冒着热气的药,倒是仰头喝净了。
“啪——”
饶是王晟性情沉静,这时也难免烦躁起来,他不知为何,从今早起床时便觉得有些坐立不安。他站起来,看着案上的文书叹了口气,决心开一会儿小差,于是取来地图,对着上面的几个圈沉思起来。
襄阳之围还未解,上党也未攻下,这一次的出兵算不上顺利。朝中的许多大臣都主张退兵救援襄阳,他却和刘符想法一致。南梁国内动荡,即便是让他们暂且拿下襄阳重地,数年之内也难有所作为,因此襄阳能守住自然好,若是守不住,也不过是先与后取,迟早都能拿回来。而上党则不同了,赵国腹地两面环山,上党是其唯一的门户,一旦取下上党,便是打开了通往赵国的南大门,可直驱太原,畅通无阻。因此,继续围攻上党,要优于此时中道撤兵去救襄阳。
刘符在信中问他群臣都作何反应,众人早就议论过此事,因此他便将众人之语整理了一番写了上去,末了加上了这一见解。刘符的回信颇为简单,只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善”,连多一个字也没有写。
王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真是惜字如金啊。
他将地图和思绪收起,任窗户开着,重新坐回案边。但就好像故意不让他看完这一纸文书似的,一个人影忽然从门口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他浑身已被水浇透,刚一踏进门,便湿哒哒的在脚下落了一地的水。
王晟有些不耐地抬起头,待看清来人是李七时,神色一变。
李七是刘符近卫,等闲不会离他左右,他现在如此狼狈地出现在这里,只有几种可能……王晟走上前去,问道:“李侍卫,有何急事?”
李七喘着粗气,“快,丞相,和末将走……王上急召!”
“叫袁沐与蒯茂来此,我不在时,他二人共同主事。备车。”王晟毫不含糊,一面匆匆交代道,一面大步向外走去。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止住,见王晟走进雨里,下人忙在他肩头披了件蓑衣,王晟顺手拢住,脚步却不停,转头看着跟在后面的李七,细问道:“王上因何急召我去?”
李七双眼布满血丝,他一抬脸,王晟才注意到他双目赤红,不禁心中一凛。“王上在高望堡重伤,恐怕……昏迷前急召丞相去主持大事。”
主持大事。
王晟猛地顿住脚步,直直站在雨里,两眼盯着李七,几个吐息后才算将这四个字逐字想通。片刻的失神后,他面色一整,将蓑衣扔在地上,高声道:“备马!”
第67章
王晟与李七一行人走官道一路向北冒雨疾奔,每三十里经过一次驿站,在这里换了马匹便继续赶路,一刻钟也不停。他们越向北去,雨便越小,走到晴天处,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却没人顾得上,还不等他们到下一个驿站换上干衣,湿透的衣物便已被生生吹干。
他们昼夜不歇,马不停蹄,一天只吃一次干粮,吃的时候也不下马,更顾不得嚼,咬下来一口,便就着大风吞进肚里一口。李七担心一向身体羸弱的王晟受不住这样没命地赶路,但王晟不说停,他自然也不会提出停下——他心里知道,他们是在与时间赛跑。若是王上当真不行了,早一刻赶到,便能多一分见到他的机会,能让他当面将身后事托付给丞相。
如果晚了、如果晚了……李七咬住牙,看向王晟。
王晟正微微弓着身子伏在马颈上,两只眼睛看着前面,神色中看不见一点的慌乱或焦急,仍如同平日里每一次他见到时的那样,让人一见便心神整肃。见他如此,李七一直悬着的心多少放下了一些。
他却没想到,平日里几乎从不骑马的丞相,这时候怎么能够和他跑得一样快。
两日两夜后,他们终于赶到了雍军的大营。
到了刘符帐外,王晟好半天没有下来马,最后还是一旁的兵士将他扶了下来。王晟大腿内侧一早便被磨破,到现在仍鲜血直流,但放下衣摆后倒能暂时遮住,不至于让人看到。他靠着兵士站着,用力直起身子,也顾不得旁人在侧,一只手深深压进腹里,刚一落地便哑声道:“王上如何了?”
他一连两日赶路,几乎没怎么喝水,又被大风一吹,嗓子自然便破了音,有兵士上前奉上一杯热水,回道:“回丞相,箭头已经拔出来了,李太医正在里面。”
王晟神情微微一松,将这杯水两口喝净,压在腹部的手不动声色地拿了下去,胸口仍起伏得厉害。这时,军帐掀开了一个角,是刘景走了出来。他见了王晟,如同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忙道:“王兄醒了,说听到马蹄声,让我出来看,没想到竟是先生到了。先生,快随我进去看看王兄吧。”
王晟却摇摇头,竟不上前,反而缓缓地坐了下去,还让人打来一盆热水,也不管这水还有些烫,就直直地将两只手伸了进去。
刘景没想到这个关头王晟还能有洗手这样的闲情逸致,急道:“先生快些,王兄每次醒来就只能清醒一会儿,再不抓紧,他可能就又昏睡过去了。”
王晟不语,刘景正要再劝,忽然见到王晟在水里的两只手抖得不行,几乎要将水溅出来,一下子明白过来,也就不再催他。这时候军帐又一次掀开,是李太医出来了,王晟忙抬起头问:“太医,王上现在如何?”
李太医一眼便看出王晟其实不大好,但这时候他也不能多言,只顺着他的问题答道:“王上气血亏损的厉害,时昏时醒,能不能大好还需观望,希望上天保佑吧,下官也会竭尽所能。”
这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的意思了,王晟点点头,目露感激,“有劳太医了。”
王晟歇了一阵,双手刚一稳住,便擦干了手,快步进入帐中,远远看到正躺在床上的刘符,他先顿了一顿,随即才上前去。从前都是他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刘符来看他,却没想到会有反过来的这一天。
“王上,臣来了。”王晟走到床边,轻声道,尽量不去注意刘符惨白的脸色。他这次干脆连见礼都省了,就这么坐在床边,将刘符的手握在手里。他平日是极注重礼节的人,这时候倒逾矩了。
此时正是炎炎夏日,刘符盖着两床被子却还冷得发抖,他看着王晟走近,感觉握住自己的这只手平稳有力,手心还带着温热,心里先放下了一半,一下子安定下来,展颜笑道:“景桓,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王晟到底还是无法不去注意刘符的脸,他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的一副样子?刘符从来都是健康的、充满活力的,皮肤泛着地里晒熟的小麦的颜色,眼睛里永远烧着两团火,他爽朗的大笑起来的时候,还会露出两颗虎牙。只要一看到刘符,他便觉得自己好像也年少了几岁,身上也跟着轻快了几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