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情愫
“我怎么会笑话你?”岑季白一时莫名。
林津转过身子面对着他,一手按在面具上,苦恼道:“丑,而且,面具底下的肤色都不一样了……难看……”
岑季白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林津说的是什么意思。
林津肤色偏白,四五月的阳光,虽不强烈,但是对于此前在军营中历练,伤愈后又大部分时间在院子露天活动的林津来说,□□在外的皮肤显出一点麦色来,而被面具挡住的那一半肤色显然要更为白皙一些。两边的肤色就有些不同了。
前世岑季白见到林津伤疤的时候,林津已经伤了腿,家中剧变,早失了爱玩爱闹的孩童性子。他被周夫人关在冷宫中,加上行动不便,长期留在室内,肤色上便都是白皙的。
而且那两次的情况都有些危急,岑季白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节。这一世,还是少年时期的林津,心思并没有前世那般深沉,岑季白问了几句,倒将此时他戴着面具的缘由同苦恼一并说了出来。
“我不笑。”岑季白默了一会儿,郑重道。带着这样的面具其实很不舒服。冬日里冰冷,夏天又闷热不透气,还叫太阳晒得发烫。
如果林津可以摘下来,何苦还要遭这份罪呢。敢有哪个胡说八道谈论林津容貌,岑季白第一个不放过他。
大概是被岑季白的诚挚打动,又或许是林津本人也很嫌弃这张面具,犹豫片刻,林津又道:“若是你笑话我,就……就撵了你,再不许进我家来。”
岑季白被他的样子逗乐,又立刻屏住笑意,郑重点头。“小初不骗你,不骗三哥。”
林津得了这话,低下头,竟真的解下面具来,露出左边脸颊上三道泛白的伤疤来,最长的那一道从眼尾一直延伸到唇边,显得极为狰狞。
岑季白看得心颤,探了手轻轻抚在疤痕上。他忽然很想抱住林津,在这些伤痛上亲一亲,告诉他一点也不丑。如果前世的他早些明了自己的心意……只是他所面对的林津,并不是前世的王后。
摘下面具,林津觉得连呼吸都更顺畅几分,带了草木气息的轻风拂在脸上,柔柔的很舒服。可是岑季白带了细茧的手指抚在他脸上,让他觉得脸上痒痒的,呼吸一紧,林津垂了眸子。他似乎应该将岑季白的手拿开,可是又觉得这样的抚摸比轻风还要舒服些,又不想拿开了。
“很难看吧?”林津面上有些发红,低声问他。
“没有,”岑季白下意识说出了心中所想,“三哥是最好的,最好看的。”
林津面上更红了些,伸手掩住脸上伤疤,轻笑着嗔他:“你哄我呢,明明……就是难看……”
岑季白也笑了,道:“我不骗三哥。”
林津看着他的笑颜,心跳蓦地加快了几分,面阵一阵红热。他从地上站起来,逃一般回到房间,将头蒙在被子里。
面上红热褪去,他又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家里人。母亲看到他的模样,会伤心,可即便他戴着面具,母亲看向他的时候,还是有痛心的神色。
“三哥……”岑季白也走回屋中,看到林津神色不对,也不知他是不是还在介意容貌被毁的事。
林津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有人问起来,我便说是你强摘下来。”
岑季白木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笑了笑,道了个“好”字。
若是人家问起来,为何又将面具摘下来了,为何要将自己丑陋的容貌暴露出来,或者是母亲又要哭的话……
这会让林津很尴尬,很难堪,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局面,便要岑季白同他一起来应付。
当晚在饭厅用晚膳时,林家人便都看见了林津摘下面具的模样,一半美到极致,一半丑陋狰狞。
但谁也没有问他,林夫人拭了拭眼泪,强作出几分笑意来让一家人用饭,就连林浔都知道,不该去问三哥。
他也不像小时候那样自以为戴着面具神秘有趣了,也明白即便有面具遮掩,三哥的伤疤也不会消失掉。遮掩的后果,便是其他人可以看不见,可以假作不知,但他的三哥要一个人承受这件事,独自面对这件事。
只是,林浔看着林津的面容,不同的肤色,没忍住笑意……
林津狠狠地瞪了他几眼,林浔慌忙地往口里填着食物,却将自己给噎住了。灌下几口水,林浔也笑不出来了,其实三哥这样也挺好的,多威风啊。
林津沉默地用膳,家人的体谅让他心下安慰,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岑季白。是岑季白让他从束缚中解脱出来,岑季白总是知道他想要什么……但他有家人关怀,岑季白是没有的,周夫人狠辣,夏王昏聩,这样的父母倒不如没有来得好些。
小初……林津忽然不想再吃什么东西,食之无味大约就是现在这么个意思。他想到岑季白时候,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酸涩的,把每一丝缝隙都填得满满的,容不下旁的思量。
第二日便是林津十四岁生辰了。他反常地起得很晚,林夫人亲自下厨要煮长寿面,却迟迟等不来小寿星,便要叫人去请。
因为林津“病重”的缘故,太学先生允了林浔今日请假在家,陪他的三哥过生辰。林浔早饿得发了慌,可他们一家人都得要等着今日的小寿星起床,于是向母亲领了命,跑进林津院子里,要来羞一羞他家晚起的三哥。
林浔冒失失地推开房门,林津才仿佛回神一般,迅速拉扯着被子,这仲夏天气,粽子似的林津反倒将自己裹得更紧了。
“三哥?”林浔走到床前,看到林津脸红得厉害,还以为他发烧了呢,伸了手要去拭温度,却被林津一挥手重重地拍开。
林浔委屈地喊了一声疼,林津却毫不关心他,只挥手撵他出去。“母亲给你煮了面,要糊成一团了。”林浔临出门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林津应了一声,这才意识到,今天是自己的生辰了。十四岁,难怪会做那样的梦……
他在射声部驻地受训半年,新军中绝大部分人年岁比林津长了不少,而军队里讲话向来又是荤素不忌的,就像那个春意楼是什么样的地方,林津也从新军口中听到过。他懵懵懂懂知道一些事情,但直到昨晚,那种成人与孩童之间的界限才有些明朗起来。
“小初……”林津伸手捂住脸,忍不住再次回味起那个梦境,他就像昨天一样将小初按在地上,但他们是抱在一起的,小初伸手抚在他的脸上,笑着喊他“三哥”。他喊得多动听啊,能喊出那样动听的一声“三哥”,林津便在他唇上亲了亲……
林津心跳得厉害,这梦境越是回味越是让他感到甜蜜又欢喜。要娶一个美貌的媳妇啊,如果是小初的话,足够美貌了吧?
可是小初是要做夏王的,历朝历代的国君,没有嫁人的先例;而林家世代为将,极重子嗣,也没有先辈以男子之身出嫁的先例。
他浑然不觉自己想得过于长远,也没有想过如果岑季白不应他会如何……他愁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去想他的小初,欢喜起来,但过了片刻又开始发愁。
等到林津总算释然的时候,他已经在床上坐了很久了。他想,谁娶谁嫁都没有关系,只要是小初就可以了;没有先例也没有关系,他们创造一个先例就是了。
很多事情现在的林津还想不到,就算想到了大约也不会真认为那是什么问题。潜意识里,林津已经将岑季白当成自己的人了。
因为“重病”着,林津这一年生辰也没有请旁的人,只自家人聚一聚。另有宋晓熹与下了太学的岑季白到林府中看看他。
林津盼着岑季白早些入府,但见到了他又格外紧张些。岑季白这回却没送什么名贵的物件儿,只是一只能学人语的八哥,他说了生辰好,那只八哥也有样学样地喊了一声“三哥,生辰好”。将林夫人逗得捧腹。
林津知道岑季白怕他烦闷,但他再无聊也没有闲到逗八哥的地步吧?况且而今连只八哥也能喊他作“三哥”了是怎么回事?当下将那八哥接了过来,手指点了点八哥的脑袋,轻声道了句“傻子”,那八哥便也跟着他学了一回。
但林津听了这话可不高兴了,岑季白再是傻也只是他这样喊罢了,一只八哥怎么能这样说呢。便训那八哥:“不许学我。”
“不许学我。”八哥又学道。它只会学舌,哪里明白主人的意思,主人说什么他也跟着说什么。于是,众人便见着林津跟一只八哥急了眼……林夫人一手搂着宋晓熹,一手搂着林浔笑个不住,就连一向严肃的林大将军也露出几分笑意来。
岑季白怎么也想不到林津会将他送八哥的好心定义为“傻子”,只是看着林府中众人开心,他便也觉得心里是欢喜的。
他曾经发誓要护着林津,保全林氏一门,至少在林二哥这件事情上,他算是做到了。但周夫人毒害林津,差点让林津送了命……岑季白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戾气。
林津同八哥掰扯不清,转头看到岑季白站在人群外看着这边,虽是离得不远,却又好像是离了千万山水千万年时光,留在这里的岑季白只是一道虚影,那个真正的人却不知到了哪里去。
林津蓦地感到心中一阵隐隐的疼痛,直到他上前扯住岑季白胳膊,看到岑季白回神冲他一笑时,那种疏离之感才又消失了。
有他在,便不许岑季白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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