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带植物(15)
“哦,”沈榆回神,“这词是我高二的时候文理分班的时候写的。”
岑漫摇想让沈榆搞科研,分课表交到沈榆手里还没捂热,岑漫摇就擅自将表格填好,“理科”后的四方形空格被打了大大一个勾。
其实沈榆也没有多想学文,只是岑漫摇那勾打得用力,笔尖穿透渗出墨,割开的却不只是纸张的纤维。
理想冷嘲热讽,季风吹不走北纬回归线。
“高二?”温遇旬没对沈榆有什么理想发表意见,“你成年了么?”
“成年了,”沈榆说,“刚高考完。”
温遇旬是不会问出“考得怎么样”这种问题的,不知道信了没信,没有接话的欲望,沈榆就自己说了:“下个月去J大报道。”
他是没意识地接话,适才闹了个尴尬,连手里攥着的花都笑话他,一片花瓣弯下,沈榆此刻正全心全意拨弄它,试图复原。
温遇旬看他一眼,静了会儿,伸手将沈榆手里的花一支不落,拢成一束全拿过来,又转头随手扯了张章济年放在床头的报纸。
郁金香被报纸包成一捆,温遇旬手指很长,漫不经心地抓着花,还要问他:“这么喜欢?”
这回沈榆听出来在说花,笑了笑,说喜欢啊。
包好的花束被重新扔进沈榆怀里,层叠的花瓣中好像多出什么东西。
沈榆双指夹出来,没见到俗套的示爱卡片。
两张鲜花展的门票,地址在北城区博览苑。
“感兴趣就去看,我给你的这些不算漂亮。”
然而给票的人在下逐客令:“以后周五不必专门来找我,明天开始我不在首都,一个月以后才能回。”
沈榆试探着问:“就是说一个月以后还能来找你?”
今天话说太多,温遇旬又口渴,于是惜字如金:“看缘分吧。”
第13章 被子植物
事实证明,人来世间最主要的任务大约只是渡劫,总喜欢用苦难试图证明自己不泯然众人,好像一帆风顺且没有转折的平淡都不好意思写进人生履历。
温遇旬给沈榆两张鲜花展的门票,他不是没想过与谁同游,只是温遇旬不在首都,从宁以桥和邱风之间强行二选一似乎有点残忍。
于是沈榆去看了两次鲜花展,温遇旬从外地回学校之前,给沈榆发了一条消息。
只有三个字——“学校见”。
温遇旬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没怎么联系,这天晚上,沈榆的手机忘记开免打扰模式,因此消息提示音带着震动在枕头上响起来时代替了闹钟的报时。
沈榆摸过手机一看,消息框里不是梦里温遇旬的问候,宁以桥嘴馋北城区的牛肉包:“五个杨小祺的麻油牛肉包,谢谢沈少爷。”
沈榆做了梦还恍惚,抓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那朵郁金香早就不在好友列表内。
那晚在书房里,温遇旬话说得狠绝,好像前一秒沈榆还是帮忙滴眼药水的功臣,后一秒就是抓着琴弦试图逼宫的反贼。
J大的绿化带里移栽了新的植株,鲜花的根须已经埋进土里,工人正将介绍植株的名牌固定在花坛中央。
宁以桥拿到包子很高兴,装包子的牛皮纸袋留给邱风,自己从里面挑出三只,扔进最外面那层隔油的塑料袋。
他们一起赶早课,走到一半却发现沈榆没跟上来。
宁以桥咬着包子又踱回沈榆身边,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看什么呢,要迟到了。”
沈榆愣愣的,伸手指了下花坛中央的名牌:“写错了。”
“……什么?”
“郁金香,被子植物门,木兰纲,单子叶植物纲,百合目百合科。”沈榆说,“他们弄错了,不是微子目。”
宁以桥顺着沈榆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四方形的名牌上确实用白漆喷涂了郁金香的品种介绍。
植物发不出声响,就算遭到指鹿为马的冤屈都没法开口为自己辩述。
做工的工人扯下沾满新鲜泥土的手套,避着花朵从花坛中走出来。宁以桥完全不了解什么植物该是什么纲什么目,却有一腔为植物不平的热血,开口将人叫住。
“师傅,”四周都是赶课的学生,宁以桥不好大声,靠过去说,“你们牌子上的介绍写错了,不是那什么目,是什么来着?”
他转头看向沈榆,沈榆本来也没想惊动谁,顿了顿才说:“不是微子目,是百合科百合目。”
只是小人物的伸冤一般得不到翻供,更何况是一株植物,那工人大哥大约上班也烦,挥挥手,白手套上的沙土漏在地上。
“孩子,你们和我讲这些没用啊,不归我管。”
意料之中的结果。要是鸣冤的路真这么好走,他也不至于昨晚面对温遇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要如何才能让温遇旬相信他不是电视剧里自以为抓住主角的弱点,并且得意地攥着假证实行挑衅的话多炮灰反贼。
周一早上八点教艺术概论的老师是系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人快古稀却重返童真心,讲话幽默诙谐,人也和善,唯一不好是乐意点人回答问题。
人生一落总是很难再起,沈榆的位置没那么显眼,居然也被老前辈一眼相中,成为早八课堂上为了儆那些昏昏欲睡的猴而被杀的鸡。
“文化系统的核心理念是什么?”
“艺术在文化系统中的地位是什么样的?”
“西方现代派思潮与西方现代派艺术有什么关系?”
“……”
三个问题,但凡沈榆会一个也不至于狼狈到坐不下。
四年前学过的东西谁还记得,何况沈榆以前上课也总喜欢偷偷走神,偶尔漏听一两个知识点,最后考试还得问邱风借提纲。
老前辈没说什么话,挥挥手让他坐下,宁以桥坐他身边,他也不会,但清醒了一点,态度极为嚣张:“沈哥,那花什么纲什么目都能记住,怎么自己专业一个字说不出来啊?”
现在的时局不同往日,隔壁农学院或许对他来说更有亲和感和吸引力。
沈榆不想承认,于是让宁以桥把嘴闭上。
“别啊,”宁以桥顶风作案,还敢和接着沈榆讲小声话,“有事和你说,说完就闭。”
老教授年轻时大约嗓声铿锵,现下一把年纪不服老,端着扩音器在阶梯教室里走来走去。
盯着老教授走远,沈榆转头问他:“什么事?”
“莫迪科下周三终止报名,你想不想去?”
莫迪科露营音乐会是每年春夏交接时音乐界的保留节目,长眠湾没参加过,倒是当过几次台下的听众。
据说主办方来头大背景硬,这几年又有将音乐会融合电视节目的想法,受邀乐队大多资历深,沈榆不是不想去,只是自认为没有资格。
“我们能去?”沈榆问,“不是没有介绍函就没有报名资格么?”
莫迪科审核流程繁杂,门槛高,从无数乐队里只选二十支,纷至沓来者众,就算是有数年表演经验的老牌乐队也被拒绝无数次,更有扬言“莫迪科只是资本家的游戏”的义愤填膺的乐队大拿。
“没事儿,”宁以桥晃晃手机,“天昇今年赚大钱,主办方给了三分薄面,刚刚梦朝姐给我发消息,说两张介绍函,一张给我们。”
天昇娱乐手下好几支乐队,真正熬出头的却寥寥。沈榆想了会儿,隐约记起一些:“白哥的乐队?”
“这个数。”宁以桥点头,又伸手在桌下比个数字。
火要讲究时运,白小岩随乐队出道五年,也直言这张专辑的歌不是自己最满意的作品。长眠湾刚和天昇签约时的欢迎会上,白小岩一口气怒喝八杯高度数唐胡里奥,两小时后就进了医院挂吊瓶,病历本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病因。
“胃溃疡是老毛病了,”那年白小岩过完年才叫三十岁,只是人不得志,两鬓却都有白发,“也怪我今天情绪一下子上来,成绩也做不出来,公司下半年可能就不和我续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