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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风不偷月(99)

作者:北南 时间:2022-11-16 09:35 标签:穿越时空 因缘邂逅

  他的嗓音很沉,发哑:“我可以看看么?”
  姚徵点点头,可惜纸质的东西不好保存,数次搬家零落了一部分。
  项明章拿起最上面一张,是沈少爷留洋的毕业证书,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授予的商业学士学位。
  南方天气潮湿,纸张霉变,上面手写的花体洋文已经模糊不清,项明章放在茶几一边,拿起一份计划书。
  繁体题头,是关于抗币面额的研究决定,全文手写,内容包含大量专用字符,是早年流行于钱庄之间的一种加密方式。
  然后是一沓类似票据的东西,记录了复华银行捐赠和筹办的物资明细,存留下来的一共四十九张,也就是至少有四十九笔。
  姚徵感慨道:“沈少爷与他父亲一样,年纪轻轻,襟抱非凡。”
  项明章问:“沈少爷当时多大了?”
  姚徵推算:“1918年出生,到1945年,应该是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楚识琛也是二十七岁。
  木箱双层皆空,项明章却思绪如沸满满当当地烧燎在胸口。
  忽然,姚徵摸开箱子里的暗格,里面藏着一张照片。
  沈少爷留存于世的唯一一张旧照。
  照片背面朝上,写着两行字,项明章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看清的一瞬间手指忍不住发抖。
  狼毫写下,端正小楷,笔迹似曾相识。
  ——今日生辰,吾与灵团儿。
  落款:民国三十二年,秋。
  项明章心头震栗,几乎难缓:“秋天的生日。”
  姚徵说:“对,所以表字‘清商’。”
  项明章脱口而出:“但愿清商复为假,清商……沈清商。”
  他反复念着,手心全是汗水,捏着照片翻转到正面,呼吸刹那停止。
  四角发黄的黑白照,一幢显赫的沈公馆,阶前树下秋风里,沈清商俊秀挺拔,怀抱一只纯白的波斯猫,擎猫的左手戴着一枚玛瑙戒指。
  那张面容透着轻浅笑意,唇微张,风吹开了额发,一双眉目好看得像远山缀了寒星。
  干净,从容,神采斐然。
  项明章仿佛心脏骤停,死死盯着照片中的沈清商。
  盯着这一张他恨不得每天见到、脑海中来回想起、喜悲嗔怒都灵动端方,与楚识琛一模一样的脸。
  迦南香,玉珠算盘,紫檀琵琶,法兰西印章。
  商学院,四年行长,小楷笔迹,灵团儿白猫。
  怀表。清商。
  楚识琛和沈少爷的一切全部吻合。
  就算考证有误,一方说辞是假的。就算是机缘巧合。就算是中了邪,阴差阳错!
  可是照片何解?
  这张照片中的面目该何解?!
  项明章热血当胸,双手却冰凉颤抖,他用尽全力捏着旧照一角,已不知该如何称谓照片里的人物。
  姚徵惊异地看着他:“项先生,你还好吗?”
  良久,项明章嘶哑出声:“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姚徵回答:“上善若水的若,臻于郅治的臻。”
  ——沈若臻。


第69章
  从姚家的洋楼里出来,花园甬道湿滑,项明章脚步缓慢地一路踏过。
  司机静候在大门外,迅速拉开车门:“项先生。”
  项明章面无表情,目光里的锐意褪尽,剩下空茫茫的浑噩,他道:“不用了,我想走一走。”
  司机劝阻:“项先生,还下着雨……”
  项明章没有理会,径自朝前走了。
  他迈着沉稳的步子,身躯笔直、高大,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有多僵硬,他变成了一具失魂落魄的空壳。
  一路上沿着树,沿着围墙,沿着空旷长街上的黄线,项明章就这样一直走,高级的毛呢西装暴露在细雨下,他既光鲜又狼狈。
  陌生人纷纷侧目,项明章却浑不在意,或者说,他根本没有丁点情绪可以分给别的人和事。
  楚识琛的面容不停浮现,在他的眼前、脑海和心头。
  不……应该是沈若臻。
  项明章没有察觉在马路上走了多远,雨下大了,司机开车在后面跟着,急得探出车窗大喊。
  项明章充耳不闻,他麻木地行走在如纱的雨幕里,遍身湿透。
  从大半年前游艇派对出事,他在楚家的病房里见到的,就是沈若臻。
  两番进项樾,心系亦思,甘愿给他当秘书的是沈若臻。听见扫地机器人会惊讶,想要平衡车,学着做PPT的是沈若臻。
  总穿正装,黑发素面,穿牛仔裤会局促的是沈若臻。没听过摇滚乐,懂戏曲,爱看明清小说的是沈若臻。
  会抽雪茄,会下国际象棋,梭哈十局九赢的是沈若臻。
  在日料店坐立不安,在天an门潸然落泪的是沈若臻。
  没有刺青,没做过阑尾手术的是沈若臻。
  喝醉酒讲话文绉绉,悄悄露馅儿的是沈若臻。
  胸藏谋略,腹含学识,擅交际,会御下,能学以致用,早已锋芒毕露的是沈若臻。
  一次次叫他“自重”的是沈若臻,捏着下巴吻他嘴角的是沈若臻。
  项明章停下来,柏油大道浸着一层冷水,大雨铺天盖地,他睁不开眼睛,垂眸看脚下水花飞溅。
  他以为“楚识琛”和沈家存在某种关系,也大胆假设过,“楚识琛”会不会是沈家的后人。
  真相层层剥开,线索条条收束,从头到尾,从始至终,他面对的原来不是别的人,都是沈若臻。
  生长于上个世纪,在1945年初春消失的沈若臻。
  项明章紧握住拳头,骨节铮铮作响,却敌不过他内心挣扎之一二。
  不,不可能。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当中一定有误会没解开,上个世纪的人怎么会来到这里?
  实在太荒谬了,这根本绝无可能。
  可是今天知晓的一切,又要怎样推翻?
  项明章犹如撞进一条死胡同的困兽,他首尾打转,寻找不到出口,感觉千斤重的砖墙倾轧在身。
  只要再落一粒尘埃,就能压垮他,让他彻底崩溃。
  项明章绷着身躯和神经,在杭州的马路上一直走,走了四五个钟头,走到夜幕降临,双腿沉得几乎要跪跌下去。
  回到酒店,司机吓得不轻,扶着项明章进房间,这一趟出差来得稀里糊涂,今天去那幢洋房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坏事。
  项明章俨然受了刺激,司机手足无措,生怕一不小心触雷,问:“项先生……您没事吧?”
  项明章毫无反应。
  司机急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尽管吩咐。”
  项明章依旧半死不活。
  “这、这可怎么办……”司机情不自禁地说,“要是楚秘书在就好了,楚秘书一定有办法……”
  项明章“刷”地抬眼,雨水淋得眼眶赤红,说:“出去。”
  司机提心吊胆地走了,门关上,房间只剩空调暖风的噪音。
  项明章进了浴室,湿衣难脱,动一下就会渗出冰凉的水滴,南方城市的一场冬雨足以把人冻僵。
  他忍不住想象楚识琛在哈尔滨跳河,坠入水中该有多冷,恐怕是刺骨。
  “傻子。”项明章自言自语,“楚家的恩怨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会值得你舍身……”
  楚识琛面对周恪森的指责时在想什么,承受着不堪的名声,被轻视,被误会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项明章快疯了,只确定他在想,他没有一秒钟不在想……想那个人,想对方的全部。
  走进淋浴间,项明章在热水的冲刷下慢慢回温,洗完澡,换了衣服,他状似恢复一个正常人的样子,实际仍深陷彷徨。
  项明章一惯自诩理智,清醒。
  今天他栽个彻底,翻过那张照片的一刻,独自溃不成军。
  项明章在高级套房里坐卧不定,这一夜要怎么度过,估计是夜不能寐。
  扔在床尾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楚识琛”。
  项明章猝不及防看见这个名字,他以为会阵脚大乱,没想到却冷静了一点,他握着手机没接听,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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