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小吏 下(20)
祁律旁观着喧闹的议会大堂,微微有些狐疑的看向气定神闲的天子,这可不像天子的作风,若是换做了平日,天子必然坐不住的。毕竟祁律知道,天子的主张就是由余的主张,想要强力镇压山戎,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可是如今眼下的情势,因着这么多年来,从姬林的祖父周平王开始,对山戎人便是回避的策略,让很多卿大夫们也养成了避战的下意识想法,所以主和派的数量远远压过主战派,主和派才是主流。
在这种情况下,天子竟然不着急?如果是平日,天子指不定已经“哭唧唧”的来找祁律想法子了。
祁律摸了摸下巴,就听天子终于开口了,说:“诸位说的都有道理,无论是主和,还是主战,都是为我大周的基业,即使如此,不如将屠何首领押上来,稍加提审一番,诸位再做分辩,如何?”
天子今日特别好说话,大家也不好不给天子颜面,就住了声。
姬林抬了抬下巴,微微昂首,说:“石厚,你去把屠何首领,从圄犴中提审过来。”
“是!”石厚立刻拱手说:“卑将敬诺。”
石厚离开,没一会子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虎贲军精兵,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屠何王,屠何王却像是拖死狗一样,被拖了进来,“嘭!”两个精兵一松手,屠何王便狠狠摔在地上,面朝下一动不动。
凡伯吃了一惊,说:“这……这……屠何首领这是怎么回事?!”
屠何王趴在的地上,一动不动,众人小声窃窃私语,屠何王仿佛聋了一样,还是一动不动,众人奇怪不已。
姬林眼看着屠何王趴在地上,一点子也不奇怪他为什么不动,他心里最是清楚,因为屠何王昨日晚上已经死了,如今的屠何王,不过一具尸体,他若是能动起来才是新鲜呢。
姬林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奇怪,说:“屠何首领这是怎么了?还不快找医官来给屠何首领看看?”
医官很快赶来营帐,蹲下来给屠何王医看,登时大惊失色,脸上全是骇然,说:“这……这……”
凡伯着急的说:“医官,屠何首领到底怎么了?”
医官战战兢兢的说:“屠……屠何首领,已经、已经……死了!”
“死了!?”
“甚么?!”
“怎么死的?”
“山戎狗贼死了!”
如果说刚才主战派和主和派的雄辩让议会大堂变成了菜市场,那如今的议会大堂就是升级版的大菜市场,杂乱的不成模样,众人瞠目结舌,震惊不已,凡伯却呆若木鸡。
姬林仍然稳稳的坐在首席上,又是露出一个恰到好处,“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的完美惊讶表情,说:“你说甚么?屠何首领为何会突然暴毙?”
医官是个高危职业,见惯了投毒下药的事情,根本无需多看,一眼就知道屠何王是被毒死的,而且还是剧毒,死了已经有一晚上了,如今才被人发现。
医官心里战战兢兢,干脆说:“小臣……小臣也看不出屠何王因何暴毙。”
姬林似乎很满意医官的说法,摆摆手,说:“你先下去罢。”
“是是。”医官如蒙大赦,连忙退出了议会大堂。
“怎么办,屠何首领死了!”
“这还怎么和谈?”
“没法子与屠何和谈了,只能打了!”
祁律听着众人嘈杂的议论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姬林,不由挑了挑眉,他总觉得今日天子的表情特别的耐人寻味。
姬林幽幽的叹了口气,说:“如今倒好,屠何首领狱中暴毙,也不知什么缘由,主和怕是无法主和了……由余。”
由余立刻站出来,抱拳说:“卑将在!”
姬林唇角挑着一抹冷笑,说:“山戎欺我大周无人,该让他们见识见识了。”
由余的嗓音低沉有力,说:“卑将……领命!”
凡伯只是胆小怕事而已,能作为国君,必然都不太傻,如今一看这场面,登时恍然大悟,怕是天子早就主张斩草除根,刚才那些全都是铺垫,如今倒是好了,眼下的情势根本不允许主和。
一场十足民主的议会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众卿纷纷离开了议会大堂,姬林一直没动,祁律也没有动,很快大堂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祁律挑了挑眉,说:“天子恐怕早就知道屠何首领暴毙了罢?”
姬林淡淡的说:“什么都瞒不过太傅。”
祁律听他承认了,仔细一想,突然恍然大悟,说:“昨日晚上,天子突然不见了踪影,不会就是出门去偷屠何首领的罢?”
姬林登时哭笑不得,说:“寡人还以为太傅不记得了,原太傅记性这么好。”竟然还记得偷人的事情呢?
姬林低头看向自己的袖袍,确切的说,是看向掩藏在黑色袖袍之下的双手,声音低沉,却如鸿毛一般轻,说:“太傅,会不会惧怕寡人。”
祁律说:“惧怕天子什么?”
姬林像一个犯错的孩童,又低声说:“惧怕寡人……心狠手辣。”
哪知道祁律突然长身而起,来到姬林身边,竟然抬手捏住了天子的下巴,迫使天子抬起头来,随即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天子唇上。
祁律咂咂嘴,似乎正在品味天子的余味,说:“辣不辣,本太傅要尝过才知。”
祁律说完,露出一脸奇怪的表情,说:“嗯?这么甜还说辣,想齁死太傅么?”
姬林抬着头,眯着眼睛看着居高临下的祁律。姬林的身量高大,因此长久以往都是姬林俯视祁律,如今反而成了祁律俯视姬林,从下往上看的角度,越发觉得祁太傅的表情嚣张至极。
姬林猛地拔身而起,一把抱住祁律,祁律吓了一跳,没想到刚才还闷闷不乐的小可怜儿突然暴起,祁律连忙挣扎,小声说:“天子,这里是议事堂……”
姬林轻笑一声,说:“哦?太傅既知这里是议事堂,竟还敢招惹寡人,你说寡人能怎么办?”
天子一副“寡人也很委屈”的口气,又说:“议事堂也不错,随时都可能有人走进来,太傅可要小点声。”
祁律:“……”
送亲的队伍还要离开凡国,前往郑国去,姬林让由余负责山戎的事情,由余已经派遣了队伍,把屠何王的脑袋送回屠何,这一来一回还要时日,天子的队伍便准备启程了,继续往郑国去。
次日一早,队伍就要起程,祁律腰酸背疼,几乎爬不起来,在榻上扮演毛毛虫,卷着被子来回来去的滚,仿佛自己被被子绑架了一般。
祁律好不容易才从榻上蹭起来,獳羊肩手脚麻利的给他梳洗更衣,唯恐时辰来不及,这会子便听到“叩叩”的声音,有人敲了敲祁律的舍门。
祁律说:“是谁?”
门外之人嗓音十分柔和,说:“祁太傅,是廖。”
原来是凡太子。
今日送亲的队伍要离开凡国,凡太子应该送行,不知为何突然来到祁律这里。
祁律让獳羊肩请凡太子进来,凡太子笑着拱手说:“没有打扰到太傅罢?”
祁律说:“凡太子前来,必然有什么要紧事,请直说罢。”
凡太子说:“不瞒太傅,虽的确是要紧事,但并非是公事,而是廖的私事,廖想腆着脸,请太傅帮一个忙。”
祁律更是好奇了,凡太子素来虽然看起来很柔弱,但其实骨子里一点子也不柔弱,功夫不错,精于算计,还长着一张温柔的脸面,可以说十足完美了。凡太子的骨子里有一些贵胄的高傲,加之他能力出众,从来未曾开口求人,今日竟然开口来求祁律,祁律倒是有些好奇。
祁律说:“不知凡太子所求何事?”
凡太子沉吟了一番,说:“廖知晓今日太傅的队伍便要启程,因此恳请太傅,带上廖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