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昏君的黑月光我当定了(120)
有人轻轻推门而入,挑了挑灯花,灯火霎时明亮许多。
微莺以为是绿蜡,没有抬头,道:“今晚你去早点睡吧,不必服侍我了。”
等了一会,那人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在她对面坐下。微莺心中奇怪,抬眸看去,便见皇后坐在灯下,静静望着自己。
“皇后娘娘?”微莺又惊又喜,问:“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越清辉看上去清减了些,淡笑着说:“你马上便要出门,我先来送送。”
微莺疑惑地皱了皱眉,给皇后倒了被茶水。若说出门,以前也不是没有出去过,围场和避暑山庄还是一个地方,也没见皇后从前来送过。
但皇后没点明有什么事,她便也没有问。
越清辉注意到她手中的书,生了兴致:“这本,你还记得吗?”
微莺:“嗯?记得什么,我只是无聊便翻一下。”
越清辉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支着颐,定定看着微莺。微莺被她看得颇不自在,皱眉:“娘娘?”
越清辉笑笑,放柔声音,说道:“莺莺觉得这本书怎样?”
微莺点头:“挺好。”
越清辉“嗯”了声,把灯罩罩在摇曳的灯火上,继续坐下,一言不发宛若修禅。
微莺知她心里有事,便静静等她先开口。过了一会,越清辉低头抿口茶,轻声说:“我有时候会梦到在学院的时候。”
微莺坐得很端正,一扫往日懒散,抬眸看着她。
越清辉徐徐道:“那时候年纪还不大,有可以依靠的人,若是遇见什么事,总能找她谈谈心,她也会告诉我该如何前行。”
“现在我想,其实谁也不能帮谁做决定,我们都生在一片迷雾中,或许连她,也会有自己难以抉择之事。”越清辉叹息一声,绷紧的身子稍稍松弛下来,长腿往前伸,靠在卧榻上。
只有在微莺面前,克己复礼的皇后,才会稍微露出放松的姿态。
桌案上灯火给青砖地泼上层暖黄的光,她看着被照亮的地方,笑了笑,“只是还是想问一下,如果想做一件事,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但你不觉得自己做错,也没有损害到任何人,这件事,还要冒着被天下人骂的风险,继续下去吗?”
微莺抿抿嘴角,“皇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她突然想到皇帝那句话,忍不住弯弯眉眼,照着说出来:“天下人算个屁,可我偏要偏要。”
越清辉嘴角噙着笑,手指不自觉摩挲着指腹,柔声道:“可我偏要偏要。”
偏要九天揽月,五洋捉鳖;
偏要逆激流而上,千万人吾独往;
人生太短,难得博一把赌一把,有些事,本就值得孤注一掷,花费毕生勇气,若是畏手畏脚……怎能畏手畏脚?
越清辉笑着拱了拱手,“谢谢莺莺赐教。”
微莺连忙摆手拒绝:“这可不要谢我,得谢谢陛下。”
“谢陛下?”越清辉诧然片刻,笑意渐渐消退,恢复从前沉凝端正的表情,“陛下和莺莺说了什么?”
微莺:“没有说什么呀。”
越清辉垂着眸,嘴角微微往下撇,半晌,才轻声说:“陛下的话,莺莺不必全信,帝心九重,君心难测。”
微莺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越清辉手掌攥了攥,又慢慢松开,笑道:“何况陛下,从小就……惯会骗人。”
微莺诧异地挑了下眉:“娘娘小时候和陛下在一起?”
越清辉摇头,“只是有过几面之缘。”
不过几面都不怎么愉快。
她想起从前的事,不觉皱了皱眉,“谁能想到她会坐上帝位呢?”
那时的女孩阴郁苍白,老是静静站在暗处观察着一切,仿佛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越清辉并不怎么喜欢她,也不能理解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天生就站在阴影里,把自己封闭起来。越大家的掌上明珠向来是肆意潇洒惯了,从小就拜入学院,无论哪门功课都居第一,所有人都宠着她。
所以她对阴郁的女孩看不大上眼,也没有想过,女孩会成为高居金殿之上的天子。
现在想来,年少的自己未免太骄纵矜傲,目下无尘,但云韶也不是全然无辜。
越清辉笑了声,说起一桩旧事。
她与云韶初见,是在庆元十六年的夏天。她心中很是思念只身来盛京的师姐,便留书一封后悄悄跑出学院,靠卖萌坐上商贾们的顺风车,一路平安无事地到达盛京。
然而师姐看见她,却气得红了眼眶,确认她身上无事后,直接把她抱起来,平放在葡萄藤架下的石桌上,抄起藤条打屁股。
她委屈得吱哇乱哭,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极黑的眸子,吓得一激灵。
女孩躲在葡萄藤架后面,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黑溜溜的眼睛偷偷望着她们。
越清辉自小对人的情绪极为敏锐 ,很明显就能探查到,女孩眼里闪烁着的渴望与羡慕。
她居然羡慕被人打屁股!
小小的越清辉察觉到这件事后,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立马就吓得不哭了。
师姐放下藤条,担忧地说:“被打傻了?我下手重了?”
其实下手是不重的。
想到往事,越清辉忍不住露出笑容,也没觉得被打屁股多不好意思,毕竟是自己小时候偷跑出来让人担心,害师姐差点找疯了。但是女孩躲在藤架后,露出那双深黑的眼睛,让她每每想起,就心有余悸。
连被打……都在羡慕。
这样的人。
越清辉低头抿口茶,摇头笑道:“这样的人,真是弄不懂。”
微莺突然问:“那次娘娘疼吗?”
越清辉怔了怔,“不疼的,”她歪了歪头,颇为苦恼地说:“其实我倒宁愿师姐打打我,可惜无论我犯什么错,她也只这样打过一次。她把自己藏得太深,美人如花隔云端,看上去温柔可亲,谁都可以亲近,其实,谁都近不了她的心。”
皇后想了许久,才道:“就像把自己关在一座灯火通明的清冷宫殿里,一边盼着有人来,可是谁若是走入其中,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微莺苦笑:“这样的人,很讨厌吧。”
越清辉抬眸,看着她,慢慢说:“不讨厌,我很喜欢,大家都很喜欢。”
说完,皇后放下茶盏,朝微莺浅浅笑了下,擎着灯盏走入泼墨般的黑暗中。
微莺垂着眸,目光落在那本书上,伸出手,慢慢摩挲着泛黄的书页。
——
秋高气爽,天空深蓝如一湾湛湛湖泊,蓝到几乎要滴出水。
秋狩便是在这个时候举行。浩浩汤汤的车队离开皇宫,皇帝骑着高头大马,一袭戎装,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剪裁出清瘦干净的线条,她回头,朝微莺淡淡笑了下,深邃的眉眼下落着一小片影子。
微莺坐在车辇上,心里盘算着刺客什么时候会出现。
裴翦骑马出城相送。
到了盛京外,他便跪下来拜别。
云韶翻身下马,把裴翦扶起,低声说:“裴卿,盛京靠你和梓童了。”
裴翦低头:“臣明白!”
云韶轻轻叹了声,道:“卿是孤臣,朕是孤君。”不等裴翦说什么,她抬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转身钻到微莺的车里。
车队缓缓向前。
被太阳晒了一路,云韶双颊泛红,解开扣得紧紧的扣子,露出半截锁骨和雪白肌肤,装作漫不经心地瞥眼微莺,发现她眼神游离,登时不满地哼唧两下,过来贴她。
“莺莺在想什么?”
微莺摇头:“没想什么。”
云韶轻轻“哼”了声,抓住她的袖子,不久便昏昏欲睡,头伏在车窗旁,发丝凌乱散在两侧。
车摇一次,她的脑袋就磕一次,发出清脆的一声。
微莺看她磕了好几次,心中终究不忍,悄悄靠过去,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云韶蹭了两下,发出幸福的哼唧声,再次闭上了眼。